“此人下毒十分高明，不僅高明，而且巧妙。”傾城摸著下巴，滿臉驚歎讚賞之色，“在下還從未想過可以如此下毒，天時地利人和，若是王爺不坐船，此毒下不得，若是夫人不暈船，此毒下不得，若是王爺素來不用明蘭香，此毒依然下不得。”
    “能聞幾種藥就確定糕中有毒，趙閣主同樣厲害。”簫陌難得表揚一句，食指輕輕點著桌麵，“那依先生看，下毒之人是誰？”
    “此人必定非常了解王爺喜好習慣，也必定非常了解夫人的喜好習慣，在下不知。”傾城給的答案很明確。
    她的確不知道，而且就連蘇如意是不是平時也暈船她也不知道。
    “王爺。”蘇如意突然出聲，一雙眸中淚光瑩然，柔柔弱弱的看向簫陌，突然站起來，納頭便……額不……是俯身便拜，“如意多謝王爺不疑。”
    傾城覺得自己大概應該撤退了。
    按照這個發展模式，大概又得發展成簫陌蘇如意你儂我儂郎情妾意情意綿綿的戲碼。
    她自混進來都看兩場了，早膩味了。
    莫先生比傾城動作快一步，蘇如意膝蓋一彎他就站了起來，等到蘇如意哭完，老頭兒人已經自動自覺的站到了門口。
    “……王爺……”領了五十軍棍的倒黴蛋兒被倆人架到了門口，雖然說不至於像傾城那樣吐血三升，到底也能看到深褐色衣服下麵隱隱的血漬。
    “莫先生先看看，再來。”簫陌忙著安慰突然一下就開始玻璃心起來的蘇如意，衝傾城擺擺手示意她也可以一起捎帶著滾了。
    傾城一臉肅穆的跟著被抬著的辛鉞，一路屁顛屁顛的跑到了莫先生房裏。
    好在軍棍不用打屁股，光個背脊還在傾城能接受的範圍之內。
    “辛兄這是……”一把擠開想上來打下手的藥童，傾城本著辛鉞是被自己害了兩次，好歹幫幫忙贖點罪的心思遞藥舉帕子，順便套點兒消息。
    當然，順便套消息才是主要目的。
    辛鉞看了傾城一眼，沒說話。
    雖然說簫陌默許了莫先生偷偷問傾城答案的作弊行為，但隻要是沒明著發話，那傾城還屬於外人範疇。
    “唉。”傾城歎了一聲，坐在莫先生下手幫忙把辛鉞扶起來，微微有些薄繭的手掌觸到同樣不怎麼光滑的裸肩膀，辛鉞身上的傷倒是完全符合他一個侍衛作為人肉盾牌的身份，“早上聽甘露說是死了六個王爺抓著的奸細，辛兄，昨夜是你的班？”
    要想得到消息，必然得先放出消息，而至於放出的是什麼消息……傾城深諳此類不等價交換的原則。
    辛鉞咳嗽一聲，沉默了半晌，終於開了金口，“嗯。”
    “趙……小哥也不知是何人所為？”莫先生到底是比傾城年長太多，不好跟著別人一起叫傾城先生，想了半天也隻有一個小哥合適。
    “王爺身邊……”傾城猶豫半天，左右看看，見那藥童已經自覺走出去熬藥，方勉勉強強壓低了聲音，“趙某雖然不明朝中事，但想必和江湖裏也大同小異，不論有多親近，說叛也就叛了。”
    語意蕭索，竟是再無當初進來時說走就走的爽快意氣，傾城稍稍仰頭，又是一聲長歎，“下毒之人必定就在王爺左近，或許和王爺親近，或許隻是在遠遠觀察，若我是王爺……必不能如此大度。”
    自家老姐安排的背叛幾乎是不留餘地，見到蘇留之後就立刻指示流水閣裏兩個身份最重的長老聯手拍“死”剩下的一個長老，從而引發流水閣內部所謂的派別大戰，一路上再安排衍墨下狠手追殺，同時在江湖上放出些模模糊糊的流水閣出事的曖昧不清的消息引人遐想，傾城現在擺出一副萬念俱灰的臉倒是相當的合適。
    從某種程度來講，江湖世家也就和個小朝廷差不多了。
    “趙先生……”傾城說的可憐，配上一張大病未愈的臉，辛鉞也沒辦法再端著了，“那六人……我知先生關心，但先生的確和他們的死無關。”
    傾城一抖，捏著辛鉞肩的手頓時縮緊了幾分，“這……昨晚在下……”
    話說一半，又下意識的看向一邊給辛鉞裹傷的莫先生。
    “王爺已知，先生不必擔心。”辛鉞隻當傾城關心的是這件事，又怕他一急起來再吐血，趕緊塞過去顆定心丸。
    “那幾人依趙小哥看，和此事有關麼？”莫先生的手很穩，隻要一接觸到藥和病，簡直就和那個平時愁眉苦臉不停抽風的老頭兒完全是兩個人。
    “莫先生，叫在下子修便好。”傾城順手拿起一根布條幫著莫先生一塊兒完成把辛鉞裹成粽子的大任，“既然王爺抓了那幾人，必然和此事有關，難道先生不是這麼認為的？”
    “……也罷，你不知道。”莫先生仿佛是受了極大的挫敗一樣，手一重，死死的打了個結，再狠命一按辛鉞的傷口。
    “這次隨行的人，都是千挑萬選出來，決計不會背叛的。”辛鉞倒吸一口氣，身子抖了兩抖，替莫先生補完他咽下去的話，“或許有奸細能摻雜在侍衛中，但廚子侍女才幾人？”
    “決計不會背叛？”傾城一聲冷笑，有樣學樣的一勒辛鉞傷口，再重重打個結，按兩下，“孫羅兩位長老看我長大，不照樣派出殺手滿江湖的追殺我？”
    “皇宮朝廷，勾心鬥角隻有比江湖更甚。”傾城看著辛鉞，就像看個毛還沒長全的孩子，目光憐憫中帶上點隱隱的豔羨，“你能知道多少？你今天不叛，就能確定你明天不叛？若有人抓你父母妻小，逼你聽命於他，你又該如何選擇？”
    辛鉞很想說自己是王府裏收養的孤兒，目前還屬於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單身狀態，壓根就不存在傾城所說的假設。
    傾城越說越覺得自己應該來氣，索性丟了手裏的藥瓶子，轉身拄著拐就出去了。
    “啊藥，先生。”甘露走得急匆匆，沒提防旁邊突然竄出來個傾城，一個不小心，黑乎乎的藥汁兒就撒了傾城半碗。
    “我去洗先生！”莫先生一扭頭，剛好看到侍女化身為狼，和身撲上撕扯翩翩病弱佳公子的衣裳。
    傾城冷著張臉一把拂開甘露，背起隻手淡淡掃了她一眼，“拿上藥，回去。”
    口氣是儼然把蘇如意的丫頭當了自己的丫頭使，全然沒有半分的不自然。
    “先生你……不高興？”甘露瞅著傾城一口氣灌下半碗藥，連口都不漱就脫了外袍躺進床裏，在屋子裏轉了半天，才把衣服塞進銅盆抱在懷裏，臨出去時到底回過頭來問了一句。
    傾城等的就是這句試探。
    “不……隻是想起……罷了。”翻身慢慢坐起來，傾城衝甘露招招手，“衣服先放著吧，陪我說說話。”
    甘露丟了銅盆搖著尾巴顛兒顛的搬了把凳子坐在傾城床邊，眼巴巴的托著下巴瞅傾城。
    “先生，你說。”
    傾城醞釀一下，深深吸一口氣，雙目無神的盯著蓋在腿上的被子，開始發呆。
    甘露：“……”
    “你會背叛你家小姐麼。”一直等到甘露開始打第一個哈欠了，傾城才像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定定的看向伺候了自己幾天的侍女。
    “先生……”甘露頓時激動了，隻差指天誓日哭天喊地挖心剖膽以表忠誠，“甘露的命是小姐救回來的，這輩子就算是小姐要我死，也就當是我還她一命了。”
    傾城扯扯嘴角，牽出一個冷笑，“不錯，看來蘇小姐平時待你不錯。”
    “我和凝脂從小就跟著小姐，她待我們很好。”甘露輕輕垂下眼睛，“但是……小姐這次太……”
    太任性了麼。
    傾城在心裏默默的替她補足這句話。
    丟了江湖世家小姐的名頭，隻為踏進宮廷這種更深更渾的苦水裏。
    “現在還沒到京城，小姐就出了這般事……”甘露的聲音中不乏幽怨和恨鐵不成鋼的憤憤。
    來了，來了。
    傾城暗自鼓掌。
    “此事，你也覺得來的蹊蹺。”傾城用的是肯定句，是個人都覺得來的蹊蹺，簫陌的親衛隊裏會給他下非致命的毒藥，不是擺明了自己找抽麼。
    “當然奇怪，小姐哪裏會那種歪門邪道的東西？”甘露話一被引出來，傾城發現自己壓根就插不進嘴，“蘇風堡再怎麼樣，也是江湖上名門正派，再說了，小姐也隻是小時候身子骨差一點，後來早好了，就是這個坐船害的，偏折……啊喲，先生，甘露可不是說你。”
    絮絮叨叨到最後，甘露總算想起來自家小姐暈船的罪魁禍首就坐在自己麵前聽自己碎碎念，趕緊捂住嘴巴，漂亮的杏眼轉了兩轉，又擺出滿臉說錯話了的懊悔之色。
    “坐船啊……”傾城滿臉溫和的看著甘露，眼中神情帶笑，半時懷念半是向往，“我記得我和司徒叔叔去錦州落月湖邊住過一年，夏天的時候荷花很漂亮。”
    甘露聽得悠然神往，自然而然的接了下去，“是啊，堡裏也有個大的湖，裏麵有一塊種了粉荷，開花時很漂亮的，以前小姐還帶著我和凝脂去撈菱角。”
    傾城聽到了最想聽的一句話，心滿意足的打了個哈欠，又扯了幾句有的沒的，裝著要睡覺，把甘露趕出去洗衣服了。
    蘇如意會去撈菱角，怎麼可能是個暈船的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