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請借一步說話。”青年倒是挺有耐心，一直等著謝初晴踉蹌著跌進車行大門被小夥計架著走了才再度開口。
    “公子，小老兒隻在這裏擺攤算卦，出了這個攤兒，絕不多算一字。”傾城拒絕得理由充分義正言辭，右手飛快的收拾好一幹破爛，左手微微按了按肚子，“你可明白？”
    “嗯。”青年走到樹下解馬等著傾城收拾停當，“還請先生帶路。”
    傾城幹脆利落的把小桌子折起來和小馬紮捆在一起，連同硯台毛筆簽筒全拿個小布包包了，相當自然的丟去了青年的馬鞍子上，“那這種事情，趕早不趕巧，公子，請隨我來。”
    青年的臉，幾不可查的扭曲了一下。那個布包袱，油得連本色都看不出，上麵東一團西一塊分布著大大小小的墨跡油漬灰土泥巴，實在是已經髒成了一種境界。
    按照蘇留的想當然，步家也不過就是靠著某種暗號在聯絡生意，比如說他去步家就有小廝傳大小姐話說要來京城城南車行門口找一個不會和人搶生意的人測嗷字，想必這次就是帶著他去見殺手。
    事實上很多大家都有這些聯絡點，負責接待的不是鬼頭鬼腦的店小二，就是宿醉未醒的掌櫃的，再不來就是風情萬種的青樓紅倌，或是徐娘半老的老鴇子，蘇家也一樣，不過他家開的是米鋪，不像步家，連個像樣的門店都沒有。
    傾城走到京城最大的酒樓，抬眼拿手遮著太陽光往金字招牌上覷著眼看。
    蘇留頓時收起了對步家的輕視之心，能在鬧市開如此打眼的生意還不怕被人發現，果然殺手世家就是不簡單。於是懷著對步家招牌的信賴，蘇留一直好脾氣的等著傾城找座點菜吃飯然後慢條斯理的坐在窗邊嘬牙花子。
    “先生知我所托？”正午的太陽照著街心白花花的石板，很有些刺眼的味道，蘇留風度翩翩的臨窗坐著，看傾城嘬牙花子順帶吸溜茶水，就是沒有半點提買凶殺人的意思，終於有點忍不住了，又不能當著酒樓裏來來去去的食客直接說我要買人命，想了想，還是換了個委婉點的說辭。
    “嗯，公子是來找二小姐的吧，有什麼話就說，我會帶給小姐聽。”傾城高深莫測的點點頭，“至於二小姐是否決定接下，明天還是這個時候，小老兒再帶話來給公子。”
    蘇留心裏詫異，麵上卻還是淡淡的，“煩先生請步二小姐出來，在下想與二小姐當麵談。”
    傾城麵上微哂，搖搖頭，“公子說笑了，步家小姐自出江湖也有近十年，可曾有人能與小姐當麵談買賣？”
    一句話堵死英雄漢，傾城向來覺得這樣幹最爽快。
    對麵的俊顏上萬年不變的冰山表情瞬間有了崩塌的趨勢。
    “更何況，公子可曾知道有哪些人是步家人殺的，哪些又不是？江湖上病死的摔死的吊死的砍死的多了，公子能保證那些全是意外？”敲轉腳釘再釘死一句，傾城搖頭晃腦的端起茶杯，口中嘖嘖有聲，“公子，步家向來隻和痛快人做生意，您要買誰的命，快些說，小老兒也可以早些免了下午擺攤的差使。”
    “好一句痛快人。”怔了半天，蘇留突然輕輕笑了起來，“步家的人果然有些意思。”
    傾城好整以暇的單手拿茶壺順手替蘇留杯裏加滿水。
    “蘇風堡蘇留，在此拜會步二小姐。”白衣青年突然猛的站了起來，氣運丹田，聲音清朗，餘音繞店連綿不絕，傾城冷不防被他一嚇，手裏的茶壺一歪，壺蓋子當啷一聲掉地上摔碎了。
    “……公子。”傾城伸出隻手，又趕緊縮回去，隻恨不會隱身術，能馬上和這人拉開距離。
    中午正是店裏食客最多的時候，蘇留一叫，別說二樓，就是樓梯上都開始擠上了看熱鬧的京城群眾們。
    “這人怎麼了？”
    “別是沒錢付賬想用這方法賴吧？”
    “看著年紀輕輕穿的又好，沒想到是個吃白食的。”
    “哎，自己丟臉也就算了，還帶著爹一起丟人。”
    “真是不孝啊，自己穿那麼好，給爹穿得破破爛爛，回頭我兒子敢這麼對我，看我不打斷他兩條腿。”
    於是蘇留在京城的街頭巷尾一吼成名，不僅把自己吼成了個想賴賬的二傻子，還給自己吼出了個便宜爹。
    “公子……二小姐她，不在此處。”四周流言一起，傾城也就想開了，蘇留是本色出演，自己可還披著張江湖騙子的皮，大不了下次換張臉再來吃也就是了。
    蘇留雲淡風輕的站在桌邊等著來對暗語的店小二。
    傾城無奈的摸摸額頭，拎起行頭偷偷拉開和他的距離。
    店小二就如蘇留所想一樣，來的飛快，“公子，您這桌一共二錢銀子，還有您馬的草料錢是三十文，概不賒賬。”
    哪怕是步家的招牌再大蘇留也明白過來了，江湖上再詭異的接頭暗號也沒用算賬來代替的，這跑堂的是真心管自己要銀子來了。
    傾城縮在一邊眼巴巴的瞅著蘇留，意思很明顯，我沒錢你看著辦。當然，也不排除有你沒錢我隨時跑路，反正我東西少跑得了的潛台詞。
    “先生？”蘇留轉頭看著傾城，麵色從風和日麗變成了暴風雨前透著危險的寧靜，“步二小姐就真決心不出來見見在下？”
    “蘇公子，二小姐見誰或是不見誰，這小老兒不能決定，更何況，二小姐大概也不在這家店裏。”傾城又往後退了兩步，在說到二小姐時諂媚的嘿嘿笑了兩聲，繼而臉色又轉為羞赧和愧疚，再摻上三分“你付不起錢我不怪你”的憐憫，和一絲“但是你沒必要用這種低級的手段來逃帳”的了然。
    “來這裏主要是因為小老兒想醉川堂的三十年梅花釀想了很久了，一直喝不起……才拉……才上公子一起。”
    一錠足足十兩重的銀子被砸在了桌上，直接把上好的紅木方桌給砸垮了，蘇留鐵青著臉一拂袖子，起身就走。
    啊啊蘇家公子真是不經逗。傾城摸著臉笑的訕訕的，蘇家堡的留少主已經離開蘇家堡有幾年了，以步家的情報網也隻能探出他在江湖上不上下不下的飄著，行蹤不定，傾城還真不確定能讓蘇留都要買凶殺的會是個什麼角色。
    “那這位……老先生？”有了銀子打底，又有傾城那身還算是勉強合格的神棍行頭，店小二到底還沒拉下臉來直接把傾城給打出去，捧了找開的散碎銀子又跑回了二樓。
    “那位蘇公子賞的，你們收著吧。”傾城揮揮手，她隻對自己能賺到的錢錙銖必較，至於別人口袋裏的，還不至於惦記到眼紅。
    舉著京城神卦的白布幌子在大街上慢慢悠悠晃了三四圈，本想回城南車行，但一想到自己走時那群老騙子恨不得把自己拆分入腹的眼神，傾城吞了口唾沫，決定自己還是換個地方擺攤算了。
    身後不近不遠的吊著個身影，傾城找了三四個地方想擺攤，都覺得後背刺的慌，幹脆收了攤回家，她和老姐都習慣有自己的小房子，到一處落腳必定或租或買弄間瓦房，慢慢出的江湖多了，竟然也勉強做到了處處皆有家的地步。
    “蘇公子，小老兒找不到生意，你就是跟一輩子，恐怕也見不到二小姐一麵。”傾城很清楚自己就是故意的，恨他攪了自己的長遠生意，故意慢吞吞吃完了一大碗麵條才開口，蘇留跟了她一個下午，她自然知道人還餓著肚子。
    白衣公子推開門，緩緩走進來，傾城一指凳子，表情依著蘇留，也作出一副沉穩安定的樣子，“蘇公子可考慮好了？小老兒隻管過話給二小姐。”
    “好。”蘇留這回倒是答應的爽快，“先生不愧是步家人，好敏銳的觀察力，由您來為蘇留傳話也不為過。”
    傾城趕緊扯出一個了然的笑容，當然敏銳，不僅敏銳，她還可以確定，放出暗號讓蘇留來找自己的十有八九就是老姐。
    “蘇留找二小姐，是想請步二小姐保一個人。”
    傾城笑容一僵，“這個問題小老兒還可以大膽代小姐回答，蘇公子，步家是殺手世家，公子想保人，該當去找鏢局。
    “那麼，換種說法，我要買所有想殺如意的人的命。”蘇留接得極快，似乎是料想到傾城會這麼回絕自己，已經在腹內演練了許多遍。
    “蘇公子好大的手筆。”傾城把自己所知的江湖人物全在心內過了一遍，也沒想出來誰的大名小名是叫如意的，“這個小老兒應不了，隻能問問公子出什麼價碼？”
    “一個人，一千兩。”
    果然是大家公子……出手就是豪闊。
    傾城輕輕皺起眉頭，“小老兒明白公子的意思了，待請示過小姐，明日給蘇公子答複。”
    是大手筆，也是麻煩生意，且不說那個如意是誰，如果連蘇風堡都到了要請步家出手的地步，那想殺如意的得有多大的來頭，相對的，那個如意又該有多大來頭，才配得起這麼豪華的保鏢陣營。
    “明日午時，在下在醉川堂備下佳釀，靜候先生佳音。”蘇留一拱手，似乎是鬆了口氣般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