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無鳳垂首自嘲的笑了笑，又灌下一口酒，扭回頭去看空中的月亮。頓了頓，繼續開口。
    “桓兒出生那年，朕方才不過五歲。父皇駕崩，朕登基為帝，嬪妃誕子，於情於理朕都是一定要去探望的。其實當時並無甚感覺，隻是一項必須去做的功課而已。就像每日的竹簡，每日的習武，沒什麼不同。自此之後一直到後來桓兒慢慢長大，朕也都沒有怎麼見過他們母子。畢竟是先皇的嬪妃，又是父皇最後的皇子，於是封了桓兒做安祺王爺，便也沒有什麼後話了。”
    櫻凰微微一怔，繼而反應過來並未打斷他的回憶。也不知他是說給櫻凰聽還是隻是自己在回憶，聲音很輕，似乎一不小心就會飄散在夜色之中，無處尋覓。
    “直到七歲那年，母後薨。記得當時在母後的床前，完全是一副不理解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模樣。甚至都沒有覺得母後已經真的走了，隻是在想，母後什麼時候才會醒來呢？她難道還沒有睡夠麼？一直到三日後母後入葬，頭七之後一切大小事務全部結束，朕也不過覺得隻是一場夢而已，夢醒了，就什麼都回來了。”
    不知周之夢為蝴蝶歟？蝴蝶之夢為周歟？
    究竟什麼是夢？什麼是真實？我想這一切不過是黃粱一夢，待醒來後我依舊是那個徒有虛名的皇帝。夜夜噩夢驚醒，熏香濃重的令人作嘔卻依舊睡不安穩。
    清醒後才明白，原來所謂的黃粱一夢才是真正的黃粱一夢。
    “然後啊，渾渾噩噩的開始生活，兩個月的時間自己幹了些什麼自己完全不知道。心中唯一的念頭，便是怎樣才能見到母後呢？……後來朕做了一個夢，夢到母後在禦花園靜心湖中，她說要朕快去陪她，她很孤單。於是朕便從寢宮中逃了出來，站在禦花園靜心胡邊，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那個時候朕還不善水性，四周又沒有任何人，很快便沒有什麼意識了，隻是迷迷糊糊的想，這樣是不是就能夠再次見到母後了呢？
    “就在這個時候，安妃帶著桓兒恰巧路過，朕就萬幸的又活下來了。還記得啊，朕剛恢複意識的時候，第一感覺就是有誰給了朕一記響亮的巴掌，瘋狂的耳鳴，朕差點沒有又昏過去。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看到一身濕淋淋的安妃跪在朕身邊，一旁是剛過兩歲的桓兒一臉茫然地看著我們。安妃雙眼通紅，身子不住的顫抖，對著朕狂吼一通。她說陛下，您就打算這樣尋死麼？不說您對不對得起大無曆代先皇黎民百姓，就說您對得起為您苦苦支撐三年的歐陽皇後麼？先皇文韜武略，不拘小節，為民為國耗盡心血殫盡竭力；皇後雖為女兒之身卻有男兒之才，孤身一人與孟禮對峙三年之久。臣妾本以為此等二人之子必不輸於天下世人，而陛下，您怎能做出此等事情？！將我擁有三百餘載曆史的大無王朝拱手相讓，陛下，您於心何忍？！
    “她似乎還說了些別的什麼吧，隻不過朕當時什麼也聽不進去了。說來也可笑，就算朕再是傀儡，卻也到底是皇上。可她一個並不得寵的先皇嬪妃，竟然敢那麼用力的打了朕一巴掌……”
    無鳳微微的笑了一下，抬起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似乎還能回憶起當初的模樣，當初的疼痛。
    總有那麼一些改變你人生軌道的巧合，而後無數細微的折點，組合在一起便構成了你如今的道路。
    譬如小小的蝶兒滿身是傷卻堅定的向小小的無鳳說我可以；譬如小小的無鳳跪在先皇榻前平靜地說兒臣領旨；譬如歐陽皇後依舊一臉端莊卻在廟堂之上強硬地說鳳兒是哀家的兒子；譬如櫻凰一如既往毫無波瀾一臉冰冷的站在辦公桌前說我要去郾城。
    再譬如，安妃那大不敬的一巴掌，她顫抖著身體說，您於心何忍？
    “那一巴掌，或是真的把朕給打醒了。從此之後，夢便真的醒了。就像安妃說的，父皇母後就算逝去也絕會留下點令人膽戰心驚的東西。從此，憑著那唯一的一點‘資本’，朕便開始奮鬥。朕明白，自此以後，真的隻能靠自己了。”
    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現實刺得人鮮血淋漓，痛不欲生，我們卻沒有絲毫還擊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