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門被打開了，映曉的父親走了進來，胖胖的身子，微微花白的頭發。看見坐在床邊的延浩，欠了欠身，臉上是帶著懼色的恭敬。
    ——鄭……少爺，映曉還沒醒嗎？
    ——還沒呢，別叫我少爺，叫我延浩。延浩冷冰冰的語氣，不帶一絲感情。
    ——是。又微微欠了欠身，一副滑稽可笑的樣子。
    ——醫生怎麼說？她沒事了吧？
    ——是……是的，醫生說暫時……是沒有生命危險的，隻是她的腦子在翻車的時候給撞了，恐怕會產生……心因性失憶症的症狀……。蒼老的臉上露出一陣傷感。
    ——你……你是說，她會失憶嗎？她會忘掉我？延浩在他麵前強裝著鎮定，卻還是無法掩飾心裏的震蕩，怎麼會這樣子呢？
    ——醫生隻是說也許，也許不會有事呢。映曉的父親低著頭，低聲自我安慰著。他用力握緊了自己的手指，指甲陷進了肉裏，感覺不到疼痛。他怪自己的懦弱，自己的女兒明明是因為眼前這個人而受的傷，自己卻不敢對他大聲叫嚷還得畢恭畢敬。他更怪自己當初的無情，當初狠心地想把她丟棄，現在才真的感覺到自己會有多為她擔心，畢竟是自己的女兒啊……
    ——但願吧，那醫生有沒有說她什麼時候會醒過來？
    ——醫生說，那要看她自己的恢複力了，也許今天，也許明天，也許還要很久……
    ——我知道了，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這裏有我照顧著。
    ——額……嗯。他不敢說不，畢竟自己的女兒已經離開了自己那麼多年，自己也沒資格說不。
    延浩望著男人離去的背影，眼神裏有微微的顫抖。終究還是父女，也許這一刻他的難過不比自己少的。這讓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們是不是對自己也曾有這樣子的難過呢？在自己被帶離他們身邊的時候。
    轉身又回到床邊，把手伸進被子拉著映曉冰冷的手，上麵紮著更加冰冷的點滴管。
    她會失憶嗎？她會就這樣子把自己忘掉嗎？她會這樣子就把自己忘掉，忘掉和自己所一起度過的一個又一個日落和日出。會忘掉和自己一起度過的快樂的日子。會忘掉手上那兩顆冰藍色的翡翠珠子是自己怎樣在一個又一個黃昏裏親手磨出來的……她會忘掉所有的事情嗎？從此……那些事是不是就隻能存在於自己的回憶裏？就跟隻是多年以前自己的臆想一樣，變得根本不存在了？那是不是到最後……自己又會是孤單一個人了呢？
    他握著她的手，越來越緊，他不要失去她，不要她失去回憶裏的自己，不要她忘掉和自己一起的快樂，不要讓自己的快樂又是隻有自己知道……
    延浩低著頭，一隻手在被子裏拉著她的手，另一隻手掛著繃帶垂在胸前，手指緊緊地握緊，骨節發出一絲摩擦聲，眉眼緊閉。
    可是如果她真的能忘記，那是不是能讓她把那個夜晚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場景也一起忘掉？忘掉自己曾帶給的傷？是不是能把她受過的傷都忘掉？那場虛假的父愛，那些兒時的孤獨？能不能讓她把所有痛苦的事都忘掉？
    如果可以讓她把所有的痛苦的過去都忘掉，那是不是能讓她的人生重新開始，能不能讓她重新快樂起來呢？不是隻有自己才能給的快樂？
    如果真的可以這樣子，那麼讓自己把那些回憶自己一個人收藏也是值得的，隻要她能快樂，那就好不是嗎？自己還是可以重新和她開始的，那樣子也未必不是個好的結局啊。
    隻是……如果她真的忘記和自己一起孤獨的那些日子，那自己就像是又活在了孤獨裏一樣了，這樣子的生活，很難過呢……
    很久前看過的一句話，兩個孤獨的人在一起，那就不是孤獨了吧？
    他在想，那些一起孤獨的日子，是不是真的就隻能存在於自己的世界裏了，跟小時候自己的夢裏出現過又在夢醒前消失掉一樣，隻有自己知道，連囈語也不會出現了……
    那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