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天，寶藍都呆在夢白的小樓裏養病，原本死氣沉沉的小樓漸漸有了生氣，寶藍的笑容也漸漸回複了粲然。
    夢白是個博學的男子，他教了寶藍很多詩詞歌賦曲譜棋言，也為失意的少女講了許多個美好的故事傳說。在那間黑暗的小樓，寶藍又一次體會到了當初在白玉樓中的自在歡樂。
    心頭的傷在漸漸治愈。最後那一日，夢白終於告訴了她莫問紅塵裏的那段往事，他講述了連夜與舒淺初始的羈絆，以及那引發了這一切的誤會。
    寶藍聽後默然良久。她終於明白了連夜目光中的感情：他不是在尋找追求，而是一直在仰望，他仰望著那像皓月般清華無垠的人，他並不是隻愛舒淺的才情，而是一直一直愛著他完整的人。
    一瞬間，她感覺好無力，當真相擺在眼前，曾經的猜測反而變得仁慈。
    “虧我還一直努力，想隻要我擁有了才華，連夜便會也愛我。可笑，我真是一個可笑的女人，不管我多麼努力我也不可能變成另外一個人，原來不管我做什麼，他的愛都不屬於我。”幹澀地笑了幾聲，寶藍努力挺直身子，不讓自己顯得落魄，“不屬於我，我還爭個什麼？”
    沉默，又是無邊的沉默。平靜了好一會，女子才又看了看黑暗中的人影，莞爾一笑道：“謝謝你，夢白。謝謝你告訴我實情，也謝謝你陪伴失意的我這麼久，在這裏和你一起度過的三天，是我在這三年裏最安寧的時光。可是我們不能一直這樣下去，我要走了，夢白，和我一起離開這裏吧。”
    男子微笑著搖了搖頭，突然想起她看不見，於是開口道：“我在這裏過的很好。今後你若不開心了，可以隨時來找我談談天，我會一直在這裏，哪兒也不去。”
    “可是你答應過我，要讓我看看你的模樣。”
    “那就今晚再來吧，我見不得陽光，但是月光沒有關係。對了，再帶上一些畫具，我想為你畫一幅畫。”
    寶藍離開夢白小樓後，先去了書閣，透過微敞的軒窗，她看到屋內的兩人正並肩讀著一本文集。閣內熏染著淡淡的梅花香，午後的日光在地上投下一層明暗的光影，窗台前還有一盤未竟的棋局，一切的一切都跟隨著屋內的二人定格了一般，凝默如畫。
    沒有人發現她的到來，她亦匆匆幾步離去。盡管知道了真相，她也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去麵對。
    入夜了，起風了，很涼。寶藍抱著包裹走在去夢白小樓的路上，仰頭望去，天際月明如鏡。她分開雜亂的枯枝，還沒來得及看一眼閣樓，視線便已被那獨立空曠雪地中的身影引去。月光下，那個輕飄的白影仿若夢境，她躊躇著一步步靠近，對方聽到了她的腳步聲，一側首，漆黑的長發劃過一道半弧。
    寶藍頃刻間，仿佛被那清冷的眸光禁錮住了步伐，她怔怔然地止在了原地，眼看著那襲靈魅的白衣向她走來，每一步都優雅飄逸得如若淩波。月光照拂下，她總算看清了他的臉，隻是區區半天的等待，她卻仿佛已等過了十年的時間。她直覺得自己靈魂中有著與那男子契合的部分，才讓他們初見便如熟識。
    “你真美呢。”夢白站到女子身前，微微漾開一抹笑，接過了她無意識遞過來的包裹。
    寶藍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清輝裏的容顏，那眸光的清冷以及淡淡一抹笑弧的溫柔，果然似極了她記憶裏的少年。她幾乎要抑止不了那幾欲衝出口的呼喚，此時此刻她幡然明白，隔絕了三年抑或更久，她的思念早已濃到發痛。
    “寶藍，寶藍。”男子的聲音喚回了她的思緒，少女淺靨一笑，驀地轉身，奔跑在了雪地裏。跑到最近的那株梅樹附近，寶藍雙臂一揚，竟是旋舞了起來，銀鈴兒似的笑聲回蕩在月光下。
    “夢白，這真是一個美麗的夜晚呢，所以我希望你畫中的我也是一樣的美麗。真可惜今年梅花兒開得晚，若是還有落花，那便更美了。”
    夢白取出畫具，微笑著看月光下自由旋舞的少女，相處三天以來，她第一次這樣隨心所欲地笑。他一筆一筆地勾勒著她的模樣，眼底始終含著柔和的笑意。寶藍的快樂與憂傷都是那樣鮮明，每次看到她，他都發自內心地感覺到輕鬆釋然，在她的笑聲裏，江湖江山又算得了什麼？
    若是三年前，她站在他麵前，他恐怕便不會做出那足夠他追悔一生的選擇了。但生命裏沒有那麼多如果，他在孤寂裏度過了三年，卻換來了與她朝夕相伴的三天，上蒼待他，已是不薄。
    畫成後，夢白招手示意寶藍來看，少女踏著輕盈的步伐跑到他身邊，傾身一瞧，卻驀地一驚。
    那畫中沒有淒美的落花，沒有冷清的月光，沒有一切可以用蒼涼來形容的事物，隻有一片明爛如海的晴空，晴空下寶藍色衣裙的少女歡快地旋舞，發間衣上落滿璀璨日光。
    曾經，舒淺的畫給了她鋪天蓋地的悲傷，而今，夢白的畫讓她久久無言，心間的震撼卻絲毫不輸於那時。
    也許有一天，她會忘了年少無憂的自己，忘了那或歡樂或心痛的過往種種，但她想，她一輩子也不會忘了那個月夜裏那白衣清寥的男子淡淡的語言。
    他告訴她：真心愛她的人愛的是她的陽光，她的笑容可以溫暖最孤深的黑暗。夜晚需要的不是月華的清冷，而是陽光的潤澤，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永恒的未央。人或許會愛上寂寞的感覺，卻仍舊渴望著溫暖心靈的光線。
    寶藍望著畫中的自己，那樣那樣純粹地感覺到生命盡情綻放的美，她恍然感覺自己明白了許多。她想，若是她愛連夜，那便用自己所有的愛意去溫暖他好了，哪怕他心心念念的是那遙遠的月華，一輩子不回首，又能怎樣呢？隻要她在他身邊默默愛著他，不後悔，那便是全部了。
    她自己的快樂，她自己的幸福，她自己的……愛，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別人永遠沒有左右的權力。
    “夢白，離開這裏吧，和我一起。我會找人治好你的眼睛，我會讓你重新看到陽光。”寶藍再度對夢白伸出手，卻仍舊換來他淡淡一笑著搖頭。
    “我習慣了寂寞的感覺，也找到了我的陽光。我隻是你生命裏的一個配角，你不該將更多的心思放到我這裏。回去吧，去找你的夫君與兄長，去成為他們的陽光。”
    寶藍盯著男子的眼許久，終究還是點了點頭，抱著那幅畫卷轉身離開。夢白一直默默地望著她的背影消失，不無惆悵地輕歎了一口氣。
    我不需要治好這雙眼，因為寶藍，你就是我夢裏的白晝，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