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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鴿子肉還是沒吃成。二師弟將幾隻鴿子送給荀師叔養了,荀師叔居然歡喜得很。他給鴿子都取了名,最漂亮的那隻白鴿叫非兒,最活潑的那隻叫良子。二師弟常常借著鴿子的名頭去看望荀師叔,也常常借著看望荀師叔的名頭去看鴿子。二師弟告訴我,一天到晚昂著頭,灰不溜秋的那隻叫小念。他還問我,是否當真要歸順於秦。這自然不是他要問的,是鴿子要問的。
李斯臨走前也來問我。不過他問的沒那麼讓人傷腦筋:“你總不會哪一天也像墨家一樣吧。”
我答他:“你雖名聲不太好,一開始還想著法子要叫我們出醜,但最終畢竟是可說對儒家仁至義盡。你如此念舊情,我又怎麼能使你為難。”
李斯歎一口氣,搖搖頭:“我豈是對儒家仁至義盡?你怕是還不知道我念的是什麼情。”
知不知道其實也無所謂了,橫豎李斯是要回鹹陽的了。我隻盼著李斯不要同子房遇上。子房雖聰明,畢竟年幼,小氣了些;李斯看上去雖然楞得要死,卻是比誰都老奸巨猾。能擺得平嬴政的人,哪是子房那小子能對付得了的。
高漸離的消息自鹹陽傳來之後,我便不大出門,除了嬴政萬分愛惜高漸離之外,也沒什麼值得注意的消息傳到我的耳朵裏。二師弟倒是時常同我聊天。他大約知道我不太想聽外頭的事情,因而總是給我講風景。先是講博浪沙同我們這裏差得也不是太多,再是講泰山如何雄偉,難怪孔先師登泰山而小天下。我思忖著接下來該是邯鄲還是濮陽了,誰知二師弟又給我講起了吳越之地的風光,講到了會稽。末了還感歎一聲,吳越之地的女子天真純樸,膽子也忒大。
這期間渾渾噩噩平平淡淡,竟也有經年,唯一聽到的來自鹹陽的消息依舊是關於高漸離的。這是李斯寫信告訴我的。高漸離行刺秦王,並不成功,但是秦王從此卻是傷心透了。李斯說,秦王甚至掐著高漸離的脖子問他,到底是為曠修報仇還是為荊軻報仇。高漸離理都不理他,開心地去死了。當晚秦王就不傷心了,而是很憤怒,三更半夜把李斯叫去陪他下棋。李斯贏了他不開心,李斯輸了他又說李斯瞧不起他,一個時辰就能折騰完一局棋,天快亮的時候又坐不住,拿著天問砍蒼蠅蚊子玩,都是齊刷刷地劈成兩半,掉到地上還會伸胳膊抖腿。最後李斯說,伴君如伴虎,若是哪天不當心被陛下給劈了,好歹來看看看他的屍首,若是劈得剛剛好,或許還可以看得見他那顆心。
二師弟進來的時候,我正瞧著李斯的信,想著要不要給回一封。二師弟捏著良子問我:“師兄知道高先生的事了?”
我挺不好意思地將信塞到席子底下,“他本可以不死,是他自己看不開。”
我本以為二師弟會有些傷心。他很早以前是很喜歡曠修的,曠修死了以後他便向往著高漸離。如今高漸離也死了,天底下怕是再難有一位樂師能達到他們的高度。誰想二師弟居然有些莫名其妙的興奮,捏得良子噗啦一下子飛走了。
“秦王從此不叫六國之人近身。”
我點頭:“從此再想刺秦可說是難比登天……嗯?誰要刺秦?”
二師弟笑笑:“想刺秦的人很多,卻與我們無關。”
他這麼說,就一定和我們有關。“可是想刺秦的人不會輕言放棄。有的人,明知無路可走,也偏要挖一條路出來。你我就認識那麼一兩個這種人。”
二師弟果然變了臉色。子房那小子果然從一開始就打著幹脆宰了秦王的念頭。這念頭實在是蠢,卻也實在是直接有效。
往後對於這件事我們是閉口不提,二師弟接著給我講風景。等終於講到了鹹陽,已經又一年過去了。這時候荀師叔實在是很老了,雖不情願,但也隻好將他多年的醫理手記都給了二師弟。荀師叔眯著眼睥睨二師弟:“儒家到了你們這一輩,實在人才凋敝,竟找不出一個醫術在你之上的。”
二師弟誠惶誠恐接了那一大摞的書簡,從此閉門苦心鑽研。有一天,二師弟忽然又來找我聊風景,這一回竟又聊回了博浪沙。前一天我才收到李斯的信,說的也是博浪沙。卻是說,半年之後秦王東巡,我們又可以去喝喝大麥茶,敘敘舊了。這件事,似乎還沒有傳到桑海,二師弟大約還不知道。
當二師弟的醫術已幾乎能夠趕上荀師叔的時候,他問:“醫者最重要的是什麼?”
“聽說醫聖念端先生當年說過,醫者最重要的是要自己活著。”
二師弟點點頭:“她是墨家端木姑娘的恩師。”
“因此呢?”
“因此我該考慮考慮練功的事了。”
我想忍笑,最終眉毛鼻子都皺在了一起。
二師弟又接道:“起碼,逃跑的功夫是要練練的。”
他居然不是開玩笑,居然真的開始練功。
我忍不住問他,是否知道博浪沙將有貴客。
他答:“有沒有貴客我不在意,我在意的是有沒有舊識。”
我可以猜到,他做的這些努力都是為了子房。我很想把他囚禁在屋子裏囚禁一年。子房根本用不著他操心。別的人去刺秦,隻有死路一條,但子房卻是萬萬不會死的。有的時候子房是狠心的。很小的時候,子房比任何孩子都壞都頑皮。他做錯了事,卻張口誣賴是別人做的。他一口巧舌如簧,說得比真的還真三分,由不得人不信,不知多少人因此吃了大虧,對他懷恨在心,他倒是心安理得,趾高氣昂:“這隻怪他們太蠢了!”後來有一回,他誣賴到了二師弟頭上,擺著一張你敢反抗要你不得好死的臉瞅著二師弟。二師弟卻對他微微一笑,二話不說把罪名扛下了。似乎就是從那時候起,子房沒事總愛粘著二師弟,有事總愛往二師弟身後躲。也就是從那時候起,二師弟幾乎算是給子房策反了,原本二師弟是同我一個陣線的,後來就變成同子房一個陣線了。
我幾乎可以想到,子房那臭小子絕對不會親自動手去宰秦王。而且他逃走的準備必定比刺秦的準備做得還充足。我記得有一回,他甚至向山下的小姑娘借了一套衣服穿上去偷糖吃。橫豎他長得好看,穿上女孩子的衣服別人隻當這個小姑娘英氣十足,都給他騙過了,若是被抓到了便哭一場,人家也就心軟了放了他。
我隻是這麼想想罷了,哪知竟想得分毫不差。
二師弟整天逗著鴿子說博浪沙好玩,一心想去玩玩,我也隻好陪他去玩玩。給小聖賢莊放了一個月的假,留了一年的功課,尋幾個老實的弟子看著他們,我們便去博浪沙了。別說我不負責任,扔下小聖賢莊就跟二師弟遊山玩水去了,需知我要是不跟著,誰能看得住我這個苦練逃跑本事的二師弟?就是我,說不定也看不住他。
到了博浪沙,二師弟就開始抖,也不知是興奮還是害怕。我也有些抖,生怕在博浪沙遇見李斯。還好臨走前二師弟給我準備了一些看上去年輕些的衣服,都是我從來不穿的顏色,我估計李斯見了我也不至於一下子就認出來的。
當天晚上,我們投宿在一所民宅,民宅裏主人家都不在,隻有一位年輕的姑娘招待我們。二師弟想也不想直奔著這地方來,想必是良子告訴他要來這裏投宿。然而那姑娘低著頭請我們進去了,一轉身抬起頭,衝著我倆一笑,我倆便不由自主軟了半邊身子。真是絕色的美人啊……除了嘴巴稍微有一點點大。還好嘴唇還是薄的。
我癱坐在一邊的石階上,而二師弟則是直接衝了上去,對著那兩片薄薄的雖然有點大的嘴唇啃了下去。
我默默轉過身,不禁歎道:“子房……你居然如此命苦,到了這步田地……”
絕色美人忽然將二師弟拉開一些,對我笑:“子房就在這裏啊。”
我說的就是你啊……“你怎麼成了這副樣子?”
“我已經在博浪沙等了好幾個月了,如此一來,到時候隻怕是你親口告訴李斯這是張良也是沒人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