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
    波光粼粼地灑在她潔白的肌膚上。她看見，無數淡紫色的、像衛星一樣拖著長長尾巴的靈體在上方悠忽而過，飛向不知終點的遠方，速度極快，卻又可以看清它們移動的軌跡，就好像她正在不斷前行的時光道路，等待她的，或許是蕭殺空闊的沙漠，或許是綠樹成蔭的森林。誰知道呢。
    反正無論如何，也是要走下去的。
    一個接一個，靈體彙成柔和的星光駛向天際光明所掙脫的位置，衝進那奪目的白光中，很快便被吞噬其中。像流星般美好，卻又殘酷得不知該如何說起。
    “天。”目瞪口呆地仰望一望空闊的蒼穹，她驚訝地喃喃道，“我不是在做夢吧？真的……好美。”
    “殿下。今天居然是幾百年難得的鬼門開啟的日子呢。”繞著崎嶇的山路，馬上的侍衛向顛簸車中的人說道。窗簾撩起，他淡淡地張望了眼，目光卻再也移不開了。
    靈體，流淌而過。
    “……”沉默了半響，他說道，“很美呢。阿凱，你說說，那個任性的丫頭會不會注意到這景色？”
    不知該怎麼回答，叫做阿凱的侍衛騰出一隻手擾擾頭，“那個……殿下若是擔心蒼瞳小姐，為什麼不直說了。……還偏偏把她給氣走了。真是的……這怎麼說好了。”
    他抿著唇不說話，星光碎成零落的寶石布滿他漆黑如夜的雙目，隱隱綽綽，哀傷浮上他的眼瞳，那是比海還要深的哀傷！！總有些人，就像這些靈體般一生隻有一次眷戀的相遇吧！錯過了，縱然是顛覆整個世界也未曾找回。他與她，終究要邁上不同的道路。而如今的他們，隻是在那些光年狹路相逢罷了。就像他不經意目睹的這番景色，天亮後，所有的美好便化成齏粉散去。也不知，千年後一模一樣的月色下，是否依舊能回憶起今日的心靈輕輕一顫。
    所以請原諒他的懦弱，他沒有勇氣，再去奢望些什麼。
    “它們都回家了。”竹林外，顏夕輕輕跪在屋頂上，茫然若失地念叨著，“都回家了啊……我也……好想回家啊……小琪……你是不是……也在痛徹心扉地想著以前……可是啊，我們都回不去了……”
    有淚，順著她曲線優美的臉頰滴落。
    可她卻忘了，鬼是沒有淚的。所以很快，虛無的淚水便化成塵煙消散在稀薄的空氣中，宛若流逝的時間。
    淺溪，這個曆史上不曾出現過的小鎮，本就是一個傳奇之地。
    不同的地點，不同的心情，然而他們卻仰望著同一副宛如傳奇的哀傷畫卷，墨般深沉，也便化不開了。
    “煙雲之下浩蕩情，
    刀光劍影難憶昔，
    勿念，勿惜。
    天涯浪子多無計，
    伊人隻盼朝朝情。
    一寸幽情惹紅裝，
    天際淒夕若光年，
    期年逝
    佳人淚
    若愛一場空宛月，
    不求三世情如花
    ……
    ”
    用幻術變出的小小庭院內，暗啞憂傷的歌聲一層一層溢出。離洛甚是好奇，在這偏遠的小鎮上何時存在法力如此深厚的妖怪？居然有能力維持庭院如此逼真的形態。“這天下果然不太平。殿下還是小心為好，不如我們下回多帶些人馬在來打探吧。”阿凱謹慎地提醒道。
    他揮揮手命其在林外等候，非要看看到底是何方妖孽不可。
    走進庭院，院內雪白梨花飄飄然而落，落在他的睫毛、華服上，古井旁打扮得體的青衣古典美人正專心地奏琴歌唱。“公子。”音符忽然戛然而止，彈琴的女子直起身，優雅地行了個禮。“天色黑了，不妨在此地休息吧。”她用手輕輕掠起自己耳畔零碎的短發，眼波流轉，道出無數心間秘事。
    “不知美人芳名？”他毫不顧忌地露出風流的本性。也真不怕這看似動人的女子實為個白骨森森的骨妖，這麵容不過是她披著的人皮罷了。在離洛眼中，隻有多姿的女子而沒有令人恐懼的妖怪。
    見慣了風流公子，但聽到這般風流的調侃，她的臉還是不爭氣地微微一紅，“奴家……姓夏，名顏夕。”
    “喔？！”離洛笑盈盈地道，“不知夏美人可否再為在下演奏一曲。”
    “不了。奴家每日隻會奏一曲。如果公子真想聽，不如留到明日在聽。”顏夕微微一笑，手溫柔一擺，流蘇裙輕緩，覆蓋香肩蟬翼般的輕紗便滑下，“誒呀，真是不小心呢。”她慢慢扯起薄紗，巧言一笑生百媚。
    而離洛似乎一點也不為所動，不過是樂道，“顏夕姑娘對我實在是照護周到，這可讓我措手不及，想必姑娘定是好客（自動解釋：等著吃的上門）。不過，美人鄉裏是不是暗藏殺機我倒真不知道了。”眼中隱隱有寒光一閃而過，他看似不經意地摩梭著自己腰間的赤龍劍。
    “嗬。”顏夕拿起手帕掩著嘴嗤嗤笑著，眼光卻凝固在他不斷移動的右手上，“公子說笑了，奴家並不是什麼恐怖的妖孽，不過是個……遊離在人間、無家可歸的野鬼罷了。”她輕咬住下嘴唇，瞬間便換了副嬌媚的神態。可這細微的小動作卻沒逃過他靈敏視線，似乎略有所悟，他放下一直防備的手，“顏夕姑娘，是在等待某個人麼？”
    苦笑一番，她偽裝許久的痛苦層層漫上跳動的心，“不。就算我等上三千年，等到他投胎轉世，他也不會記得我。我有什麼資格……去讓留戀於美人間的他記住一個青樓女子。如果他真能記住每個深深愛過的女子，他恐怕會很累吧。他對我而言，是一生的忘不了的劫難。我對他而言，卻不過是個一時歡喜的路人。”
    梨花還在斷斷續續地飄揚，天藍得醉人，顏夕忽然又開始反反複複唱著那首令人沉迷的歌，語調哀傷，不知名的情愫像煙霧般壞繞著升騰，升騰。
    她曾經是真的很愛那個人的吧？
    所以傷過後才會這樣的痛徹心扉。
    離洛忽然憶起了那個少女欣喜時卻仍帶著淡淡憂傷的笑靨，和最初那一聲，嘶啞迷離的哥哥。
    “期年逝
    佳人淚
    若愛一場空宛月，
    不求三世情如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