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少宸醒來的時候天空剛破曉，揉著眼睛走出來的少宸看見小幾上放著早點，卻並未看見水格。吃完飯後少宸便隨手拉了一個侍女問水格的去向，那個侍女臉色緋紅，眼睛像是小鹿般楚楚動人，她小聲地說道：“神女大人每天早上都要去花園裏采集晨露。”少宸微微一笑：“多謝。”便飛也似地奔下了樓。
    下樓後少宸果然看見那抹紅衣，半蹲在地上，手上捧著一隻陶罐采集花草上的露水。水格的身旁還站立著巫鹽，看見有人靠近巫鹽便轉向少宸，臉上的神情有些不滿：“怎麼下來了，身上的傷好點沒？”少宸笑道：“不下來難道我要老死在床上？”這句話從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口中說出頗為搞笑，水格不由得笑出聲來。
    少宸卻絲毫不介意，隻是淡淡地微笑。巫鹽發現他每次看見少宸都是這種淡淡的笑意，那種淡淡的笑意永遠也無法到達眼底。少宸很多時候看似幽默，但是那種幽默往往暗含譏諷。在楚國，巫鹽和少宸接觸的不多，隻有一路來到燕國時，幾乎每天有超過一半的時間相處。接觸的時間越長，巫鹽就越是發現少宸的那種難言的孤寂之感。
    不同於神原如雪般清高的寂寞，不同於子舒驕傲的高貴，不同於巫鹽遊雲野鶴般的獨樂……
    少宸的那種寂寞就好像沒有光芒的黑夜，深邃地仿佛能夠吞噬萬物。
    巫鹽手中折扇一開：“既然如此，那麼我們今晚就可以走了。”少宸的目光被巫鹽手中的扇子所吸引，那個扇子上繪著一幅水墨山水畫，那些山水十分俊秀，顯得柔情蜜意，一看便是出自女性之手。
    巫鹽看到少宸看著他手中的扇子便說道：“這是一個小女孩送的，夏天有些熱我就順手收下了。”水格笑道：“就算是小女孩，也是足夠當離兒姐姐的。”少宸的嘴角有些抽搐，這是在諷刺他的年齡嗎？
    晨間的時間總是流逝的特別快，很快水格和巫鹽就感覺到天氣的炎熱，三人便回到了樓上。
    摘星樓上到處都堆著樂器和竹簡，幾乎遍布所有房間。少宸不由得去撫摸它們，臉上充滿了依戀和喜悅，那種感情是發自內心，甚至和那些長袖所留下的東西產生了共鳴。
    平時來到摘星樓並未好好看看長袖說留下的東西，不是不想，而是每每看見那些東西，少宸的腦海裏就會跳出一些畫麵，長袖在這裏生活畫麵的碎片不停地在少宸的腦海中轉來轉去。但是少宸知道這一走再回來恐怕就是多年以後了。
    沒撫摸一樣樂器，那些記憶的紛雜的碎片就會湧向少宸淡淡腦海了，他的眼睛裏都是長袖的身影，長袖的微笑，長袖的哭泣，長袖的憂傷，長袖的喜悅，長袖的痛苦，長袖的舞蹈以及長袖的愛戀……
    水格和巫鹽都發現了少宸變得十分怪異，水格喚道：“楚離？”少宸卻充耳不聞，臉上的神情一會兒是悲徹一會兒是喜悅，一會兒是冷峻一會兒是溫柔……
    “荒，溫柔的荒，我愛你，你愛我嗎？”少宸背對著巫鹽和水格捧起一個竹簡喃喃說道。
    巫鹽的身體震了震，那神情那語氣竟和長袖一模一樣。
    水格也顯得十分震驚：“你是……”
    巫鹽立刻上前抓過少宸的手腕，少宸才驚醒，手中的竹簡墜落在地。巫鹽用一種十分複雜的神色看著少宸，半晌才嘶啞著說道：“你是楚離還是楚長袖？”少宸在心中冷笑，你怎麼不說我到底是人還是鬼。少宸隻是蹲下去撿起地上的竹簡說道：“我隻是一直看見那個紅衣女子……”
    少宸拿起小提琴放在肩上，微微側著頭開始彈奏，如水般悠揚的樂曲從中流淌而出……
    巫鹽靜靜地看著少宸彈奏，記起那個叫長袖的女子當年也是這樣在他麵前彈奏的，連彈奏的曲子都一模一樣。
    長袖俏皮地對巫鹽說：“我隻給荒一個人彈奏這個曲子哦！”因為那是特別為他譜的唯一一首曲子。
    長袖總是喜歡這樣問他：“荒，溫柔的荒，我愛你，你愛我嗎？”
    “為什麼哭呢？”一個聲音打斷他的思緒，巫鹽從過於的河流中浮上岸來，眼睛卻濕的睜不開，巫鹽這才發現眼角一片冰涼。
    “眼淚這種東西啊，我已經早就忘記它是什麼味道的了。”少宸的聲音微涼，有些冷酷的意味。
    “為什麼總是有那麼多人喜歡哭泣呢，即使哭泣隻能使命運獲得蹂躪弱小世人的巨大快感。你說呢，水格？”少宸的頭轉向水格。水格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少宸這個問題，一時間氣氛變得極為尷尬。
    少宸卻笑了，即使是笑著的眼神卻仍舊冰冷，冷冷地看著巫鹽。
    這時候一個侍女走了進來，書中捧著一套衣服，這種僵持著的氣氛才被打破。水格叫她出去，她便微微彎著腰退了出去。水格抖開那件衣服，少宸才發現那是一件女裝，但是水格的身材是穿不上的。
    少宸明白了，那是特定為他準備的。少宸自嘲道：“當初戲弄巫鹽大人，讓巫鹽大人穿了一套女裝，風水輪流轉，現在輪到我了。”水格聽到這裏有些驚訝，頗為好笑地看向巫鹽，巫鹽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
    水格領幫少宸到她房間，給他換上女裝，對著銅鏡給少宸散開頭發後卻是一愣。那銅鏡中少宸的麵龐卻和長袖絕美的臉龐漸漸重疊了起來，給少宸梳頭的梳子也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怎麼了？”少宸看著鏡子中水格的身影。水格勉強一笑：“沒什麼。”
    水格給少宸挽起頭發，梳了一個雲髻。少宸對著銅鏡隻是默念：從你穿上女裝開始，你就是長袖。
    是的，從現在開始你就是長袖，除非褪下這身女裝。
    少宸能夠感覺到母親的不甘於無奈，催眠可以使別人愛上自己，但是長袖卻不屑那麼做，虛假的愛情並不能長久。
    少宸走了出來，在外廳等候的巫鹽察覺到睜開了閉目的雙眸，在水格身後走出的身影卻深深地刺痛巫鹽的雙眼。巫鹽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痛苦，長袖，長袖，你就是我的夢魘，陰魂不散地環繞在我身邊。
    “什麼時候走？”少宸微笑著說道。
    這個聲音……
    水格和巫鹽都下意識地看向少宸，非常優雅的女聲從少宸口中吐出。
    巫鹽淡淡道：“晚上，現在外麵太熱。”
    就在中午吃飯時，三人行為都十分詭異，水格總是會不由自主地看向少宸，少宸現在的一舉一動簡直和長袖如出一轍。巫鹽是根本不敢看少宸。
    現在巫鹽也開始懷疑少宸，懷疑他也許是長袖的孩子，但若是這樣就更顯得說不通了，即使子卿願意接受長袖，長袖卻是怎麼也不願意將就的人，長袖當年拒絕子卿的時候就說過絕對無法忍受和別人共享一個丈夫。那麼這個孩子就肯定不是子卿的，那麼子卿怎麼肯讓不是自己的孩子當太子？
    不過巫鹽並不認為少宸是自己的孩子，因為巫鹽一組的詛咒，巫鹽並未發現少宸有寒毒發作的跡象。那麼這個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呢？即使是子卿也能毫無怨言地立他的孩子為太子？
    越想越混亂的巫鹽最終放棄糾結這個問題，不過若是這樣他就更有信心把神原扶上太子之位。
    等到太陽落山的時候，水格送少宸和巫鹽出去，走了一段，而水格就停了下來，說：“剩下的路我就不送了，你們保重吧。”巫鹽點了點頭騎上馬，向少宸伸出手，少宸看了水格一眼便向巫鹽伸出了手，巫鹽拉了少宸一把少宸便坐在了他的身前。
    巫鹽一甩鞭子，馬便飛快地奔跑了起來，巨大的風聲在耳畔呼嘯而過，強烈到少宸睜不開眼，少宸便轉過頭去，看見水格佇立在遠方的身影，直到那抹緋紅漸漸變淡被足有一米多高的草原所吞噬。兩邊的風景飛速地倒退著，少宸緊緊靠在巫鹽的懷中，那時候，少宸錯以為到達了永恒的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