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太液？”
    “克勞迪婭，什麼事？”
    “騎士團的人來訪。”
    “我知道了，我等會就下去。”
    曉風安靜地仰身躺著，聽著克勞迪婭的腳步聲遠去。
    外來者進入門檻時她就已經知道了。
    曉風從棉被中坐起。她已經用不著蓋被子了，但是睡覺時身上沒有東西壓著她會感到不自在。
    打開雙開櫥門，外麵是一成不變的黑暗。
    提出要求的當天晚上，占據房間二分之一的大床就換成了一個白色置頂的衣櫥，裏麵的長寬正好容得下曉風。現在閣樓裏有兩個麵對麵放置的櫥櫃，一個放滿了曉風的衣物，另一個則是她的容身之所。
    五分鍾後，曉風下樓。現在是白天時段，正廳裏還是開了燈，主要是照顧到稀客。
    克勞迪婭正與一個身著正裝的男子低聲交談，從坐姿也看得出他的身形高大。那個深色皮膚的男人一見家中的主人，便從單人沙發上站起，向她恭敬地說道：“你好森小姐，我是騎士團的丁尼生，米弗•丁尼生。”
    “你好，我是森曉風。”
    森曉風輕輕點頭，然後慢步走向克勞迪婭為她騰出的位子。克勞迪婭又拉出張塑鋼椅，在他們近處坐下。
    在家裏覺得麻煩，曉風隻穿了一件海藍色短袖衫和一條卡其色平腳褲，怎麼看都是未將至的夏日裝束。與另兩人對比，反差尤其強烈。不過另兩人泰然自若，都不介意她的反季節裝扮。
    “騎士團的人來寒舍有何貴幹？”
    似乎對主人的老成語氣始料未及，丁尼生略微沉默一會，再說：“其實，森小姐知道這座城市有你以外的同族嗎？”
    “知道，新來的吧。”
    丁尼生點點頭：“他叫沃那，我們的任務就是抓捕他。不，與其說是抓捕，用捕殺形容更貼切。總之在他離開這個城市之前，務必會除掉他。”
    “沃那？是NO。4的沃那嗎？”
    “就是他。”
    曉風對這個奇怪的名字有點印象。
    由騎士團與聖禮會聯合評定的9個最具危險性的吸血鬼個體，除了前三個名額，後六位都出現過變動。現在的NO。4，據說就是一隻名叫沃那的男性吸血鬼。
    不管怎麼說，名字能被記錄在TOP9上的都不是好對付的主。騎士團平常不會去與他們發生衝突，這次卻要主動除掉他。
    曉風不禁對沃那的事跡感到好奇。
    “他做了什麼？”
    “他殺了我們的圖書管理員，並且，偷看了一些東西，”丁尼生不帶感情地說，“跟森小姐的家族有關。”
    這次不僅曉風，一直靜靜旁聽的克勞迪婭臉上都閃過一絲詫異之色。
    “準確來講，是跟森家的傳聞有關。森小姐應該知道‘森家藏著一隻怪物’的傳聞吧？”
    “我知道。”
    那是個身為族人的曉風都無法判定真假的傳聞。她對地下有什麼東西一概不知。
    不知是從誰最先開始，先是“森氏的本宅地下住著一隻怪物”，再慢慢演變為“森氏在本宅地下藏著一隻怪物”，森氏變成了未知物的藏匿者。
    她曾經問過克勞迪婭，“我家真的有怪物嗎”，未果，此後她也就沒怎麼放在心上。
    “沃那的目的難道是那隻怪物？”
    “上頭說是的，不然他潛入圖書室並竊取情報的行為就解釋不通。”
    怪物藏匿的“本宅”，並非如今的本宅，而是位於彼時還是鄉村的常儀、在曉風出生那一年因原因不明的地震崩塌的原本宅。當時的搜救作業僅在地上展開，因此無法保證地下發生了什麼。如果，真的住著什麼東西，就存在的幾率而言不是沒有。
    “怪物說”不是秘密，但在那個信息傳媒尚不發達的年代，森氏原本宅的具體位置在外界是個謎，除了騎士團。騎士團的圖書室中，就藏有記錄了原本宅地址的文件。
    自己家的隱私被他者偷窺，曉風心中隱隱不滿。
    “我們的目的就是在沃那的目的達成前除去他，不管那隻怪物是不是真的存在，”丁尼生說，“所以在此之前，我認為應該事先向你通報一聲，這就是今天我登門造訪的原因。”
    曉風聽聞，默不作聲地看著膝前的茶幾。透過熱彎玻璃所製的台麵，她可以看見地板上的紋路。
    之後，她淡然地說：“地震後那塊土地就不屬於我們了，現在你們想在那裏做什麼，我也無權幹涉。”
    “那裏畢竟以前是你們的領地，我認為我的通報並不多餘。”
    總之，因為沃那會尋到這裏跟你的家族存在關聯，我希望你能明白，接下來就是我們的事了，全權由我們負責，再見。以此為告別辭，丁尼生走了。
    送走了不速之客，曉風突然感到放鬆。
    那個男人在無形中釋放的壓迫感對她無效，她輕微反感的，隻是外人進入了自己的領地。
    “表達方式真委婉，他特地來這的意思還是請太液不要插手吧。”克勞迪婭在一邊說。
    “插手什麼？以為我會礙到他們的行動嗎？我根本連沃那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實在是莫名其妙。”
    曉風閉上眼，後仰陷入鬆軟的厚墊中。
    “太液，要去本宅看看嗎？我知道在哪。”
    “不用。什麼怪物，我一點興趣都沒有，會相信那種無事實依據的傳聞的才是白癡。”
    然後，曉風便不再說話。
    ※※※※※※※※※
    雖然知道安深社區在哪，要找到35棟還是有點困難。
    “我說，到底在哪？”全程跟在後頭的格呂內瓦爾德，隻會口頭催促前麵的加快效率。
    “我在找啊，這裏我又沒有全逛過。”西山雨目不斜視地說。
    現在應該去學校才對，可他為什麼要幫一個可疑的家夥帶路？
    因為找不到字條上用鋼筆寫著的“安深社區35棟203室”，西山雨以為自己看錯了，又細看確認了幾遍。
    35棟203室，沒有錯。
    “你去這個地方做什麼？”
    “獵殺吸血鬼。”
    “……這裏有吸血鬼？”
    “不能保證，就連我給你的地址都有可能是假的。不過，去看看總比原地不動好得多。”
    半響，西山雨問：“你是獵手？”
    所謂獵手，就是捕捉吸血鬼的退魔役的專用性代稱。成為一名出色的獵手是西山雨曾經的理想。
    “獵手？是的。”
    “那你有隸屬的組織嗎？”
    “有，叫巡禮騎士團。”
    西山雨一時沒緩過神來。
    世界上既然有吸血鬼，就有與吸血鬼對立的組織。很久以前在吸血鬼的定義還被歸於惡的時候，這種組織包括普通人自發成立的或自衛或欺詐團體，大大小小成百上千。經過歲月的洗禮，如今隻剩下兩大反吸血鬼聯盟（細分的話應該是三大），其中之一是天主教的聖禮會，另一便是最古老的巡禮騎士團，昔日命名為蒼枝騎士團。
    “原來你是騎士團的獵手……”
    “是哦。”格呂內瓦爾德說。
    西山雨抱有幾分敬意的是騎士團，而不是眼前這個人。
    “那麼，那天晚上是為了什麼？”
    “哪個晚上？”
    “就是你扭斷那個女孩子的手的那個晚上。”
    格呂內瓦爾德想了想，說：“哦，是那個女孩嗎？我有聽到你叫她曉風。曉風，是這個名字吧。之前她都來不及告訴我她叫什麼。”
    “她是叫曉風，全名森曉風。你既然不認識她，當初襲擊她又是為什麼？”
    “沒什麼理由。因為她是吸血鬼，又恰巧被我碰上，我就對她出手了。”
    “……僅僅是，這樣？”
    格呂內瓦爾德看著西山雨雙目圓睜的樣子，唇角浮現出若有若無的笑意。他的臉湊近緘默不語的少年：“我說，你似乎很關心她嘛。那天晚上你居然還會帶著她逃跑，這實在有點出乎我的意料。莫非你怕她會死嗎？”
    格呂內瓦爾德通曉如何殺死她的手法，破穿她的心髒，或是切去她的頭顱再破穿心髒。
    “你本來要破壞的其實是她的心髒而不是她的左手吧。”
    “沒錯。雖然繞到她後麵，但她的速度很快，我隻有截取了她的左手。不過她最後什麼都沒損失，這個結果你很滿意吧。”
    “你弄斷她的手還叫什麼都沒損失？”
    “你後來不是又幫她接上了。”
    西山雨一愣，旋即明白，原來他的舉動都受到了這個人的注視。
    這種程度的軀體破損的確是無礙的。但是，格呂內瓦爾德的口氣就像開車撞傷了人不用負責，他接受不能。
    正想著要怎樣反駁，格呂內瓦爾德又說了：“不用我說你也清楚吧，被破壞得多嚴重都能倒退回被破壞之前的狀態，他們跟得個小傷都會有後遺症的普通人是不同的。省略了傷口結疤的過程傷口就好了，等於一開始就沒有傷口，而心智是不可能受到根本沒有過的肢體傷痛引發的不良影響的。”
    這種說法存在錯誤。
    西山雨不反對格呂內瓦爾德的說辭，但隱隱中覺得有哪塊地方被疏忽了，一時半會就是想不起來。
    “森曉風的事就此止住，現在你先找到35棟在哪。”
    “不，你的……”西山雨正欲爭辯下去，動作頓時一僵。
    雖然隔著墨鏡，他還是清楚地接收到了格呂內瓦爾德眼中的冷意，與此相反的是他表麵上仍掛著微笑。
    “小子，我說了就此止住。你搶走了我的獵物我都沒跟你算賬，所以你最好不要再在我眼前明挑。”
    惡劣的口氣，急劇逆轉的態度，雖然他之前的態度就算不上多麼好。
    “我叫西山雨，”少年低聲道，“我不叫小子。”
    兩人繼續尋找深藏在社區中的35棟。
    就在以為要把整個社區踏完一遍時，過來了一個似乎要上街的成年女子。西山雨上前詢問：“姐姐你好，我想問一下35棟單元樓在哪裏啊？”
    “35棟？”
    女人打量的視線在兩人之間遊離了一會，期間又在格呂內瓦爾德身上多次停留。最後，她說：“這裏沒有35棟。”
    “……什麼？”一陣茫然的西山雨忍不住問道。
    “我記得很清楚，這裏隻有1棟到30棟，從來沒有第35棟。”
    西山雨得到了他沒有想到的第三種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