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紅之扉 第2章 未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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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出生以來,她的生活安排就被整齊地列在一張紙上。她該去哪,她以後要做什麼,都有人為她決定好了。所以,她隻要乖乖接受就行了。包括她並非人類的事實,她也僅僅是一味地接受。
非人嗎。我也想見見不是人的我是怎麼樣的。即使我不是人了,我的形態還是。隻要維持人的外觀,這樣的我還是可以被視作人。
一直到三天前,她都是秉承這個觀念活下來的。
兩周前,克勞迪婭給家裏換上了新窗簾。換好窗簾後的十天裏,她的變化開始。她像被鎖在方寸之間的晚期病人,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漸漸的看到陽光會產生莫名的恐懼,喜歡的點心也咽不下去,手腳失去溫度,心跳變得遲緩,睡眠時間減少。好在沒有疼痛,有的僅是深入骨髓的麻痹,她可以忍受。她從小過的貌似普通的生活會時不時拉開一個角,叫她從平淡的夢境中醒醒。如今這種生活終於要掀開它偽裝的表皮了,她早就為這一刻的來臨做了十幾年的準備。
沒什麼好害怕的,也沒什麼好後悔的,我本來就應該是這個樣子。她這麼一想,就會覺得好受多。
然後,經曆了十天的輾轉,又是個平淡無奇的早晨。當她習慣性的去拉窗簾,接觸到陽光的手背一陣刺痛,像被高溫射線燙著了。她痛得把窗簾死死合上,躲回黑暗的被窩裏對著手背吹氣,像一隻在獵人的追逐下逃回巢穴的孤獸。
她永遠記得,就是從那個早晨開始,名為森曉風的人類不存在了。
23:00PM:
這是一座與現代風格脫軌的石頭拱橋。拱橋經曆歲月洗禮的外表,總給人一種隨時會塌陷的印象。
森曉風立於拱橋最上坡,望著深黑的河水,水麵上波光粼粼。
聽到一陣急促的喘氣聲,她回頭,看到了橋下緊張凝望著她的男孩。
阿雨剛剛趕到,他抱著要弄個清楚的決心一路尋來,竟真的找到她了。那個女孩子穿的紅色外衣過於鮮豔,他遠遠就看到了。
長時間奔跑讓阿雨來到橋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半蹲下緩氣,同時他的視線不離曉風。一動不動站在那裏的樣子,他險些以為她又要跳一次。
“又是你。”
曉風居高臨下、麵無表情地看著這個一路死纏的人。
“對,是我,那個,你……你今晚有什麼安排嗎?”
“沒有。”
“哈哈,是嗎……”
見少年的眉心因安心舒展,曉風問:“你以為我今晚會有什麼安排?”口氣就跟談論今晚的天氣一樣自然。
阿雨被問個猝不及防。
“嗯……我以為?我以為……”
曉風走下來,一步步向支支吾吾的少年靠近,表情仍舊冷淡。
等少年察覺到空氣中流動的異常而閉上嘴後,她說:
“你真的,很煩人哪。”
音落,曉風猛的衝下來,阿雨未能避開便被踢倒在地。他的脊椎骨狠狠貼上堅硬的地麵,過於突然的撞擊逼得他發出一記痛呼。不僅是背部,被踢中的鎖骨至胸膛一塊也痛得麻掉。
迷離之際阿雨感歎,僅從外表真看不出這女人的腳勁會這麼狠哪。
——不,她不是人。
身為西山一族族人,就要背負殲滅魔物的責任。
西山雨眼眸深處冷光一閃,在曉風過來之前一個翻身穩穩站起。他往後伸出右手做勢拔刀,在空氣中摸索一陣,他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沒有刀。
……箱子留在M記了……
“嗚啊!”
寶貴的時間卻用來發愣,阿雨重新被踢飛落回地上。他剛要爬起來,曉風一隻腳便狠狠踩住了他的胸脯,叫他可憐的背部又一次與地麵撞擊。
森曉風用不帶感情的眸子,審視著大氣不敢出的阿雨,不知不覺往下麵施力,她已經能聽到他沉悶的哈氣聲了。
聽這聲音,應該會痛吧。如果把他的胸骨踩碎,他還能不能活蹦亂跳呢?應該不能,他會癱瘓,這種傷會伴他一生,他永遠都恢複不了。到時候,他就不會像個傻瓜似的隨便找人搭話了。
……等等,這樣我會殺了他。
我不想殺人,可是他真的很煩。因為他是個麻煩的家夥就想殺了他,我真是荒謬。
所以我應該放了他。
以前的我從沒有過殺人的概念。而現在,我卻想親手扼殺這個跟我說話不超過十句的陌生人。
很可怕,我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不,這種心理是不對的。就算,就算我不是人,我也不能摒棄正常的價值觀。
曉風邊想,邊緩緩提起腳。
腳在騰空的一刹那,負擔解除的西山雨敏捷地溜走了。
曉風一怔,收回腳,抬頭,陰沉地盯著阿雨。他落在曉風的10公尺外,神情就像在防禦某種不知名的危險。
河水的嘩嘩聲,還有少年急促的哈氣聲,在曉風聽來是一觸即發的局勢中唯二的聲源。
“呼……”
曉風想問他害怕嗎?
“呼……呼……”
在害怕我嗎?
“呼……呼……哈……”
你是在害怕會殺掉你的我嗎?
“哈……哈……同學,我覺得,我們可以好好談一談。”
“我不是你同學。”
心理掙紮頃刻粉碎,曉風逼至西山雨麵前,速度快得可稱得上瞬移。少年剛發出短促的驚呼,就被一隻纖細的手卡住了。沒有溫度的五指一寸寸的把西山雨的脖子當做柔軟的線繩似的拽緊,他必須屏足氣,才不至於在脖頸被捏斷前就咽氣。
曉風不放過阿雨細微的表情變化。她想這時候,是該大喊大叫了吧。而這個人被她挾持住了,臉上雖透著不解和驚慌,更多的卻是平靜。就好像,他在等著她鬆手的樣子。
他該知道他的命懸在她的手心,那為什麼他還能這麼平靜?
你為什麼不反抗?
曉風箍住阿雨的手收緊,聽到意料中的嗚咽。
“你不害怕嗎?”
害怕……確實。阿雨一邊保持順暢的呼吸,一邊迷迷糊糊地想。
確實有點害怕。他相信隻要這女人願意,就能弄斷自己可憐的脖子。但是,從天橋轉戰至拱橋,直到現在她都沒下手,就是說她沒有殺他的真正意願。
雖然有一瞬間,他敏銳地感覺到她真的想殺了他。但現在,她更像是一個,嗯,一個瞪大眼睛等待解惑的可憐的小女孩。
遲遲得不得回複,曉風怒喊:“回答我啊!”
“……你,你哭了嗎?”
他小心翼翼地問,你哭了嗎。
哭嗎?
曉風下意識的摸摸眼皮底下,幹的。
阿雨沒有在戲弄她,看到她不經意間露出的表情,他真的以為她哭了。作勢要幹掉他卻擺出那種表情,他不認為她的本意如此。
見曉風呆呆地陷入沉默,阿雨壯大膽子,又問:“你遇到不、不開心的事了嗎?”
曉風聽罷,瞥了眼少年緊張的神色。沒有防備,流露的是真摯的關心。她垂下眼,漸漸鬆開了手。重獲自由的阿雨向後慣性退了幾步,又慢慢靠過來,留在了曉風身邊。
好長一段時間裏,兩人之間靜得阿雨都能聽到河水的拍打聲。
漫長窒息的沉默之後,曉風轉身,朝橋的上坡走去。
阿雨見狀,躊躇著是否要追上去時,她說:“別跟過來。”
為了讓少年更加明白,上坡又傳來一個微弱但嚴苛的聲音:“別跟過來了,我是認真的。”
阿雨愣愣地目送曉風離去,到那抹紅色快消失時,他猛然回神。接著,在心裏憋藏已久的話語終於了衝出來。
“我今晚剛到常儀,沒有認識的人,”他說,“你是第一個跟我說話的人!遇到你很高興,真的!”
雖然中間產生了點誤會,但我真的很高興能在這個寒冷的夜晚遇到你。
阿雨望著空空的橋上坡想。
被觸碰過的脖子,已經不痛了。
※※※※※※※※※
0:00AM:
曉風回到住所,克勞迪婭在正廳等她。
“回來啦。”
克勞迪婭已坐等許久,但她端莊的姿態總有她其實沒等多久的迷惑性。曉風沒看她,她也用溢滿關懷的藍眼睛看著曉風。
曉風應了聲嗯,在玄關口蹲下脫鞋。
“餓了嗎?”
“……不餓。”
“太液。”
“我知道,謝謝你,克勞迪婭。”
曉風把靴子整齊擺進鞋櫃裏,然後踩著金屬樓梯走上閣樓。一進門,她便反手把門鎖上。哢嚓一聲,她與明亮的門外隔絕了。
密封的頂樓隔間裏比戶外還黑。
浸沒在黑暗中的曉風許久地望著窗簾垂掛的方向,試圖描繪點點亮光從窗布滲入的畫麵。但不出幾秒,她放棄了。她和衣躺上占據房間一半的床,麵朝窗子,眼睛睜得大大的。
不久,她換了個麵,之後便沒動過。
再過幾個小時,天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