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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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發生的很突然,讓宗以帆措手不及。
月初要付給廠商的貨款支票都跳票了,而該收到的客戶支付的款項也都沒入帳,原本周轉用的預備金更是憑空消失,公司幾乎是整個都被掏空。
員工電話接不停,全都是盛怒的廠商打來要錢的。
紀睿言二天前去了T市,打給他時隻說正在開會,隨即掛了電話,之後再打,就已經關機,宗以帆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去那裏做什麼。
更離奇的是,和紀睿言出差同一天,財務部從經理到會計全都同時離職,留下的是一片不清不楚的帳目,這其中有幾名員工,都是紀睿言所錄取進來的。
宗以帆完全沒有頭緒,他不願直接就將紀睿言和這件事情聯想在一起,所以暫時沒有報警的念頭,怕事情曝光後,對公司造成無法挽回的影響,可是實在是越想越詭異。
自從讓紀睿言接手之後,宗以帆就很少過問,隻是每個月幹部會固定向他報告整個狀況,所以他一直認為公司的營運是沒問題的,甚至去年底的盈餘不錯,還發給每個員工一筆不少的獎金,但為何不到半年的時間,就發生這樣嚴重又離譜的事情,似乎無法不朝是有人在背後設計好的一樣。
跳票的金額比起之前每個月的平均應付款項都要來得高,明顯是刻意大量訂貨後,然後把付款的票期都選在同一時期,而且他查過庫房的存量,以生產的訂單來說不可能用掉那麼多原料,存量卻不正常的少了大半,等於至少有一半的庫存憑空消失,加上從客戶那裏收取的貨款也未如預期般入帳,等於公司不知道已經有多長的時間隻有支出,而沒有收入,但財務部每個月交給他的報表,上麵的數字都很漂亮,而他自己負責的工廠生產也沒有缺料的問題。
宗以帆越查越心驚,不過幾個月的時間,怎麼一切都失去了控製。
消失的人、物、金錢和異常的帳目,所有的一切都指向同一個人,就是在公司有著和他相同權限的紀睿言。
把手邊可用的現金都湊了出來,卻隻有總應付款項的三分之一,因為金額缺口太大,他一個人沒辦法應付,又沒有足夠的時間賣掉其它資產來換現金,隻好求助大哥宗君航。
「你公司不是很順利嗎,這是怎麼回事?」連宗君航都被嚇到了。
「大哥,能不能先不要問,等我把事情查出來,再跟你說好嗎?」
宗以帆因為事情牽涉到紀睿言而有所顧忌,不想現在就跟宗君航說太多。
宗君航一向是相信這個弟弟的能力的,可能難免會有突發狀況,他能自己解決的。
「我現在就讓人把錢彙到你賬戶。」
「大哥,謝謝你。」
「小帆,如果有事一定要告訴我。」宗君航隱約覺得有些不好的預感。
宗以帆倒不願多想,隻想先解決眼前最大的問題。
「哥,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聽到弟弟這麼有自信的回答,他也隻能暫時壓下那種不好的感覺。
***
拖著一身疲累回到家,卻發現紀睿言的鞋子就擺在玄關。
他衝了進去,隻見男人坐在沒開燈的客廳,悠閑地喝著酒。
「睿言,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紀睿言隻是瞄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
「公司出事了,你難道不知道嗎?」
宗以帆走到他麵前,奪下他手中的酒杯,忍不住質問的語氣。
紀睿言勾起嘴角,這才正眼看向他。
此刻的紀睿言感覺很陌生,宗以帆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幾步。
「聽我說個故事好嗎?」他的聲音很輕,也很冷。
宗以帆沒說什麼,隻是在離他有一段距離的位置坐下。
「你還記得,在十一年前的一月十三號晚上,發生了什麼事嗎?」
紀睿言見他搖頭,也沒有特別的反應,還是淡淡的笑著。
「那天晚上的十一點半到十二點之間,在C市的青雲路上,發生了一場車禍,一名高中生在穿過馬路時,被高速行駛的車子迎麵撞上,駕駛當場逃逸,導致傷者後來被路人發現報警送醫時,已經因失血過多而死亡多時。」
宗以帆還不明白這件事和他有何關係,隻是靜靜聽著他繼續說下去。
「那個十八歲的高中生,名叫紀睿哲,是我的弟弟。那晚,因為在圖書館看書看得太晚,為了趕末班車回家,而急急忙忙要跑到車站,卻在途中發生了意外,永遠到不了家。」
紀睿言的酒杯剛被拿走,他看了看,懶得再找其它的標子,決定直接拿起酒瓶灌了口酒。
「接到醫院通知後,我和父母一起趕過去,見到的卻是睿哲冰冷的屍體,我父親因為無法接受這麼大的打擊,以致當場心髒病發,急救無效。」
微弱光線下,宗以帆見到他的手在微微顫抖著。
「一個星期後,找到了當時肇事的司機,是個水電工,他含糊不清的交代了意外發生的經過,也認了罪,說是因為喝醉了才肇禍。但隔天卻有個自稱是肇事者律師的男人上門來,表明願意賠償二千萬,隻要我們同意和解。」紀睿言冷笑道:「一個水電工怎麼會有錢請得起知名的大律師,還有能力賠那麼多錢,鬼都知道他不過是個替死鬼。」
周圍的空氣漸漸凝結了起來,寒意一點一點襲了上來。
「我們當場拒絕了,但接下來的幾天,家附近開始出現不明的黑衣人,連我去學校上課都被跟蹤,還有深夜的無聲電話、無名的恐嚇信件…我母親因為長年操勞,原本身體就不好,又承受了丈夫和兒子過逝的雙重打擊,根本禁不起這樣擔驚受怕,沒多久就病倒了,也無法再工作,原本幸福的家一夕之間崩塌,隻剩下我一個人在撐著。」
「為了現實問題,我知道我們必須妥協,收下那筆錢。可悲的是,我們僅有的積蓄,全用在父親和弟弟的喪葬費上,接下來母親的醫藥費,甚至是房租和生活費,全都要依靠那筆用家人的命換來的巨款。之後,我母親被檢查出得了肺癌,加上走不出失去摯愛親人的傷痛,導致病情急速惡化,又不願接受治療,過不到半年就撒手人寰。」
紀睿言再次望向他時,眼裏早已沒有往日的溫柔愛戀。
「我花了三年的時間才查出真正的凶手,原來是年僅十六歲的富家子,在喝酒玩樂之後,開著名貴的跑車在路上狂飆,撞死了我唯一的親弟弟,還見死不救,逃逸無蹤,在事發後,就立刻被家人送出國念書,連車子都被送去銷毀。」
他突然站起來,走近宗以帆,當著他的麵,一個字一個字慢慢的說:「那個肇事者,就是你,宗以帆。」
宗以帆緊抓住椅背,他仰頭看著表情凶狠的紀睿言,腦中一片空白。
「為什麼我會出現在你常去的店,為什麼我們的興趣和喜好會一模一樣,為什麼我的房東會突然把房子收回去,那些都不是巧合,全是我設計好的,就是為了要引你上鉤,你居然笨到從來沒有一點懷疑。」紀睿言揪住他的衣領,把整個人抓了起來。「這一年多來,我一直待在你身邊,用盡心思討好你,天知道那其實需要多大的忍耐力。麵對一個害我家破人亡的凶手,不但不能親手殺了他,還要假裝是深愛的戀人,我惡心的都要吐了。」
明明對紀睿言所說的一切毫無印象,如果自己有做過,怎麼可能什麼都不記得?但如果他不是紀睿言口中的凶手,又為何沒辦法替自己解釋,沒辦法去反駁任何一個字?
「為了你我放棄了交往多年的女友,放棄了一直以來想要重建的幸福家庭,你不但毀了我的家,還毀了我的一輩子,因為你,讓我失去了全部,隻能依靠著對你的恨意活到今天。」紀睿言大聲控訴著這十多年來所承受的一切。
原來紀睿言愛的是女人,原來紀睿言這麼恨自己,原來他曾經做過那麼罪大惡極的事……
「所以,你說愛我…也是假的?」許久,他才艱難的問。
「哼!當然,難道你以為每個人都是同性戀?在和你相遇之前,我包了二個MB,花了二年的時間去接受男人,去學著喜歡同性,才能陪你演好這出戲。」紀睿言陡然放手,讓宗以帆跌坐到地上。「而且就算我愛男人,也不會愛上你,每次碰你都讓我覺得惡心。」
原來一切都隻是演戲,而入戲的,隻有他一個人。
所有的關心嗬護、甜言蜜語,全是假的,全是裝出來的。
「那公司所發生的事……」
「全是我做的。」他毫不猶豫的承認。「我承認,以我的能力根本無法和宗家對抗,也無法毀了你,讓你跟我一樣一無所有,所以我能做的隻有這些,包括利用你對我的感情來當做工具,怎麼樣,現在的感受如何?」
紀睿言又殘忍地補充:「你以為隻要忘記自己所做的一切,就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嗎?我這十幾年來所受的痛苦,紀家三條無辜的人命,就算你從現在開始贖罪,到死也彌補不了千分之一。」
「對不起……」男人的話像把刀一般,深深剌進他的心裏。
三個字才出口,換來的卻是一個火辣辣的巴掌。
「殺了人再道歉有什麼用,你這個凶手背負了三條命,怎麼還能這樣幸福的過這十多年?」
宗以帆看著他,眼淚就這麼滑了下來。
痛得不是身體,而是他的心。
紀睿言說的一字一句,那充滿仇恨的眼,以及毫不留情的手勁,都能感覺到他有多麼痛苦,所以他也痛。
可恨的是,自己就是他造成他痛苦的根源,根本無能為力去幫他。
紀睿言無法再去思考什麼,他不能接受宗以帆對那件事毫無記憶,所以現在隻有一個念頭:殺了這個人!
雙手按在宗以帆的頸部,那是他親吻過無數次的地方,還能感受得到裏麵流著溫暖的血液和鮮活的脈動,可是現在,他要讓這些都停止。
呼吸越來越困難,但宗以帆也不反抗。
紀睿言能清楚看見他眼中的迷惘,甚至是驚恐,然後慢慢變得平靜,清澈的像無波的水麵一般,能一透到底。
就在宗以帆的臉色由紅轉青,直到血色完全褪去時,紀睿言突然鬆開了手。
他跪了下來,死命扯著自己的頭發。
「為什麼你明明就讓我那麼痛苦,我卻下不了手?」他對著趴在地上咳嗽的人大吼道:「為什麼你不去死?隻要你死了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嗎?你該把命賠給被你害死的人,憑什麼殺了人之後,還能這麼逍遙的過日子!」
***
窗外的天空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屋裏連唯一的光線都已消失。
宗以帆還是坐在客廳的地板上,維持著紀睿言離開時的姿勢。
紀睿言收拾簡單行李就走了,連看都不再看他一眼,也不再理會他的道歉。
他很仔細地、很認真地,坐在那裏回想了很久很久,終於,思緒慢慢開始變得有些清晰了起來,對於那場車禍發生的整個過程。
那天是班上一個同學的生日,派對中他喝了很多酒,離開時還堅持要自己開車。
那輛銀色跑車是二哥剛買的新車,他很喜歡,但因為沒有駕照,二哥不準他開,於是他就趁二哥去上課時,偷了鑰匙,把車從車庫裏開走。
青雲路很寬,附近又沒什麼住家,所以那一天晚上,他就刻意開到那裏,把音樂開到最大聲,將油門踩到底,享受飆車的痛快感。
沒有想到路旁會突然衝出一個人來,才會就這麼撞了上去。
發現撞到人時,原本下車是想要救他的,但真的是嚇壞了,並不是故意逃跑的。
那麼猛烈的撞擊,那個人飛了那麼遠的距離,渾身是血的樣子,現在想起來,還是那樣讓他害怕。
那段時間,他隻要一閉上眼,就會想起車禍發生時的情形,就算吃了藥,好不容易換來一點睡眠,也一定會夢見那個鮮血淋漓的男孩子來找他討命。
後來的事他就真的想不起來了,隻依稀記得大哥和二哥知道後,也沒有責怪他,隻是告訴他,事情讓他們來處理就好,而那輛車在之後就消失無蹤。
原來他真的是殺人凶手,他不但撞死了紀睿言唯一的弟弟,還間接害死了他的父母,紀睿言說的一點都沒錯,該死的人是他!
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十年來,自己會對那件事一點記憶都沒有,可是他的確是犯下了無法饒恕的罪。
他是紀睿言痛苦的根源,隻要沒有他,紀睿言就可以不用再活在仇恨裏,可以找到自己真正愛的女子,共組家庭,然後生兒育女,那才是他該擁有的幸福,隻要自己消失就可以了。
又想了很多事情,包括遇到紀睿言後的一切。
如果對他來說,那場車禍是惡夢,那麼這一年來,就是一場美夢了。
再美好的夢,終究有醒來的一天,清醒之後,都不過是一場空。
當他愛上,就早已注定了結局。
想忘的忘不了,想留的留不住,不想要的,卻推都推不開。
即使紀睿言沒有能力摧毀他所擁有的一切,卻也成功的打垮了他,讓他清楚原來自己是這麼可惡的人,帶著滿手鮮血,卻過著人人稱羨的生活。
一直到天色微亮,他才起身換了衣服出門。
***
辦完事情回到家,天又已經黑了。
紀睿言今天也沒有到公司,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而資金的問題暫時解決了,公司應該沒什麼問題,宗以帆於是把工作都交代給其它人。
從昨天到現在,他什麼東西也沒有吃過,脆弱的胃又開始抗議,不過他現在不在乎了,因為很快就不會再痛了。
桌上還擺著紀睿言昨晚沒喝完的酒,宗以帆拿起酒瓶,喝了一口。
跟紀睿言在一起之後,他就嚴格管製自己喝酒,除了有他在的特殊場合能允許他喝一點之外,其它時間一律不準。
現在喝起來,酒的味道也並不是特別好,又辣又苦,不知道以前怎麼會那麼貪杯,可他還是一口一口的喝完了剩下的半瓶。
看看時間,已經十一點多了,這個時間外麵應該沒什麼人在走動了吧。
他拿出手機來,關機了一整天,才一開機,幾十通未接來電,他看也不看,隻是修修改改的,花了近半個鍾頭才發了二封簡訊,然後再度關上電源,將電話擺到櫃子裏。
有很多話想要說,但到了現在,再說什麼也沒有用了。
除了道歉,還是道歉。
他無法、也不願再為自己曾經犯下的罪做任何辯解,就像紀睿言說的,他沒有其它的路能走,現在唯一的選擇,就是消失。
他走到陽台的落地窗前,這扇門他從來沒開過,現在,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深吸了一口氣,開門走出去,在圍牆前停下來。
紀睿言前幾天晾的衣服還沒收,順著風吹動,飄來一股熏衣草的清香。
他曾說喜歡這個味道,聞起來很舒服,所以紀睿言就換了這種洗衣精。
一切都還很熟悉,自然而然就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份,但現在,他卻要提早告別了。
他不想就這樣結束,但不願再見到深愛的那個人痛苦。
要下定決定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很困難的,他畢竟也是個貪生怕死的普通人,隻是現在這是唯一能為他做的,也是唯一能贖罪的方法。
初夏的夜晚,風還很涼爽,下午下過一場雨,還聞得到一點泥土混著青草的味道。
他從不知道,站在這裏,就能吹到這麼舒服的風。
他從不知道,原來從這個角度看出去,能看到市區那麼美麗的夜景。
可惜的是,這些以後再也沒有機會感受到了。
如果他不在了,以後紀睿言會不會偶爾會想起他來?
那時,除了恨以外,是不是還能有一點點愛?
或者,他可以自以為是的想象,那時下不了手的紀睿言,其實是因為對他有感情,隻是不願承認罷了。
他跨過圍牆,站在隻有約二十公分左右的外圍,然後閉上眼。
剛剛喝了酒,現在有些暈眩,整個人都在微微搖晃著。
也許是因為做好了決定,他的心情由一開始的震驚、慌亂,到現在完全回歸平靜。
短短幾天之內,他像由天堂墜入地獄,但真正的地獄,隻能經由死亡到達。
已經沒辦法挽回了,既然這場悲劇由他開始,現在就讓他親手結束吧。
欠你的,我會盡我所能的還給你,然後如你所願,從世上消失。
他還是不敢往下看,沒想到自己到死都無法克服天生的懼高症。
終於,放開了手,身體向前傾。
他知道自己在往下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