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頭的動作很快，前後也不過五六天時間，他便收到了那位後人的回信，並且真的得到了一株藍濯。
    司徒辟麟幾乎要高興瘋了，可是小老頭說了，藍濯是神藥，必須在極致的冰寒下才能存活，而能解百毒的，也恰恰是活著的藍濯花花蕊。
    司徒辟麟沒有辦法，隻得先回去做好準備。
    第二天，他照著小老頭說的，早早就提著一隻裝滿了冰塊的木桶去了藥鋪。
    臨行前，他趴在丁巳的床前默默看了很久，在心裏跟自己說，就是今天了，如果這個人真的能活著，他便做他的另一個孩子，用自己的後半生，替那個乳名叫“小子”的人盡他未盡完的孝道。
    可惜這般美好的願望並未能實現。
    他到的時候，藥鋪裏空無一人，他以為自己來早了，於是放下木桶，打算先去後院替老頭收一下藥草。
    可是越往裏走，他卻越覺得不對勁。
    鋪子裏太安靜了。
    原來就算小老頭不在，李大他們也會自願留一個人下來照看，清晨打開門，或者收貨或者整理前日遺留的雜物，每次他一進來就會看見一張帶著笑的臉。
    似今天這般……
    也許是因為曾經經曆過這樣的不尋常，司徒辟麟直覺出了事。
    他的直覺沒錯，走到底之後，他終於看見了戰戰兢兢坐成一排的五個人。
    確切的說，是擠成一團的五個人，旁邊還站著兩個麵熟的男子，一個一臉橫肉，一個臉上從左眼至右邊下顎橫貫著一道猙獰的刀疤。是曾經出現在楊家的那兩人。
    一見他進門，小老頭立刻哆嗦著身體朝那兩人哀求道：“他來了！他來了！大爺，二爺，老頭子都照你們說的做了，求你們放過老頭子一家吧！”
    一家……對了，小老頭並非孤家寡人一個，聽胖胖的小王說，小老頭還有一個長相可人的孫女兒，今年才八歲，非常討人喜歡。
    就是為了那個小女孩兒，小老頭才特意將他引到這裏來的嗎？
    司徒辟麟冷著一張小臉看著對麵的兩人，眼神沉靜，神情裏看不出有什麼慌亂。
    在這裏遇到他們，再聯想一下小老頭昨天支支吾吾的樣子，司徒辟麟大概能猜到之前發生了什麼。
    可猜到又如何？
    曾經遭到那樣刻骨銘心的背叛，時隔近一年，再遇到這樣的事情，他已經不會覺得太痛苦了。
    他隻是忽然覺得失望，還有些不知所謂的迷茫。
    小老頭在他心裏一直都是個好人，心善，豁達，他以為他活了這麼大歲數，一定對這個世道有更深的了解，可是沒想到，遇到危險的時候，他也是這麼的世俗。
    這就是人性嗎？
    事不關己時，每個人都可以富有同情心、可以憤世嫉俗，可一旦事關身家性命，人便隻能選擇明哲保身嗎？
    嗬，還真是自私冷漠的人性啊。
    心裏想著這些，司徒辟麟的臉上便漸漸露出了幾分古怪的笑來。
    他這樣的孩子，遇到如此緊張刺激的場景卻一點都不害怕，這件事本身就不尋常，他再這樣一笑，三分嘲諷七分豔麗，不隻胡胖子滿臉詫異，就連原本跪在地上連聲哀求的小老頭和李大幾人都紛紛不解起來。
    七個人中，唯一不覺得意外的就隻有胡老二了。
    胡老二似乎非常滿意司徒辟麟臨危不懼的樣子，看著他笑，他也勾起嘴角嘿嘿獰笑了幾聲：“真是勇敢的孩子，這裏這麼多陌生人，你難道就不害怕？”
    司徒辟麟沒有理會他，他慢慢收起笑容，走到小老頭麵前，默默看了他一會兒，忽然開口問道：“藍濯究竟是否真的存在？掌櫃的從一開始就在騙我嗎？”
    “呃……不是，不，我是說，藍濯在呢，老頭子拿到手了，本來也打算給你了……呃，老頭子沒想過要騙小娃娃你的……”
    小老頭有點尷尬，又覺得滿心惶恐。
    說到關鍵處，他忍不住僵硬著脖子抬頭看了一眼胡胖子和胡老二，沒想到卻被那兩人猙獰凶惡的表情嚇了一大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摔的好不狼狽。
    好不容易哆嗦著爬了起來，一抬頭，撞進一雙黑沉黑沉的眸子，他又恰好看見眸子的主人根本沒想過要收回去的嘲諷和責問。
    小老頭心裏一怔，忽然就哀怨了起來。
    本來麼，他一個年近七旬的糟老頭，帶著個父母雙亡的小孫女兒，日子雖說算不得富裕，但總還有個平安。
    他天生性子鬧騰，見不得世間不公，年輕時也曾鬧過、怨過，為了這間鋪子，這幾個夥計，臨老了，他卻願意重新守起規矩，本本分分過一輩子。
    可這孩子又算什麼？
    他心善，總喜歡救助一些遭難的過路人，有時見他們太悲苦，他也會不顧旁人的反對收留他們，可這樣的收留，換來的難道僅是當事人這般不屑的嘲諷和責備？
    果真若此，叫他這樣半隻腳已經踏進棺材裏的老家夥情何以堪？
    小老頭越想越不忿，隻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堅持的道理都被司徒辟麟那一眼否定了。
    他顫顫巍巍的站起來，想著好歹也要和這個孩子說些什麼，可是他才一直起腰，屁股上卻又挨了另一個人狠狠的一踹。
    是胡老二。
    踹完之後，他猶自不解氣的踩著小老頭的背碾了幾碾，嘴裏惡聲惡氣的哼哼道：“哪裏來那麼多廢話，老家夥找死！”
    於是小老頭什麼話都說不了了，什麼不忿也都想不了了，他隻能抱著腦袋蜷縮在地上，不斷的嗚嗚的向正在行凶的惡徒告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