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辟麟不知道他的一腳已經給自己招惹了多麼大的災難，他隻是忽然很憤怒，滿心裏都是想要毀掉什麼的焦躁。
    他以為自己已經不介意了，林鐸死了，無數的士兵死了，就連知根知底的丁巳現在也要死了。他的過去很快就會被徹底埋葬。
    可是事實上不是，他仍然介意曾經那段將他整個人染黑的過往，介意的要死。
    即使隻是踏入與那種事相關的地方，他也會惡心的想要將胃裏的東西全部吐出來。
    他現在才知道，那些事情已經成為一種蛆蟲了，附在他的骨頭上，一輩子都去不掉。
    他憤怒，同時痛恨讓他回憶起這些的楊小三。
    他踹倒了他，隻想跑，拚勁全力的、永遠也不要停下來的奔跑，仿佛隻有這樣才可以將那些不想記起的東西通通甩在身後。
    他像個瘋子一樣在人群裏亂竄，撞翻了路邊的攤位，撞倒了一個又一個的路人。
    然後，在某條人潮湧動的大街上，他被一個瘦弱的小老頭攔了下來。
    確切的說，他正麵撞上了那個小老頭，兩個人各自往身後倒去，奔跑被迫停止。
    那老頭被撞倒了，在地上滾了兩滾，坐起來，摸了摸腦袋，好嘛，光溜溜的腦門上腫了老大一個包。
    他也是個大嗓門的，見自己受了傷，立刻扯著嗓子幹嚎了起來：“哎呦喂，這是誰家的孩子呀？撞死老頭子我了！”
    司徒辟麟這時心情極差，老頭嚎的大聲，他立刻比老頭還要大聲的反吼回去：“叫什麼？不就是撞了一下麼，能死人？！”
    老頭看了看他，不嚎了。
    路人紛紛圍過來指指點點，司徒辟麟煩燥透了，想扒開人群離開，沒想到那老頭居然先一步拉了他的手腕，朝人群吼了一嗓子：“看什麼看？都各回各家去！我孫子跟我鬧著玩兒呢！”
    人群甩了甩袖子，又迅速散開了。
    老頭笑眯眯的回過頭來，拽著司徒辟麟的手腕就往自個兒屋裏走，一邊走還一邊親切的拍拍他的腦袋：“這是小麟吧？怎麼一個人就這麼衝衝撞撞過來了？小三兒沒送你？”
    司徒辟麟眨眨眼，抬頭一看，黃木頭黑瘦體，妙手回春堂，正是他要找的藥鋪。
    於是司徒辟麟的臉黑了。
    老頭似乎很高興，拉著他給他介紹了藥鋪裏的所有夥計，又領著他前前後後參觀了一回，這才回了大堂，遞給司徒辟麟一個藥缽、一把藥草，樂嗬嗬笑道：“今天把這些草藥搗碎就行了，你第一天上工，老頭子主要是想讓你熟悉熟悉環境。”
    司徒辟麟沒吭聲，默默的接了過來，走到藥櫃前的小桌上邊坐下，開始搗藥。
    這活兒他在北疆的時候常做，也算順手，不一會兒便將小老頭給的藥草全搗碎了，並且很細心的將不同種類的藥泥分不同的瓶子裝了。
    那小老頭在一旁摸著胡子邊看邊點頭：“不錯，不錯，倒是個心細手巧的孩子，以前學過藥理嗎？”
    司徒辟麟麵無表情的點頭。
    老頭又拿了一堆草藥過來，這回還捎帶了一支毛筆和幾張黃紙：“識字嗎？這裏有幾種草藥，紙上麵有草藥的名字，你試著將它們對號入座，最好還能大致寫一下各自的功效，做得到嗎？”
    司徒辟麟繼續麵無表情的點頭。
    “那就開始吧，老頭子給你半個時辰。”
    結果半個時辰沒到，司徒辟麟隻用了一刻半鍾左右的功夫就完成了。
    小老頭大呼撿到寶了：“哎呀，原來小麟還是個小小行家呀，小老兒失敬，失敬。”
    “……”
    司徒辟麟隻是麵無表情的看著他。
    小老頭糾結了，滿屋子亂轉，花白的胡子幾乎被他自己揪掉了一大半：“你說這好好的一個孩子怎麼就沒有表情了呢？剛才在大街上，老頭子還當自己認錯了人，若不是楊家媳婦兒大致給老頭子描述過那張臉……哎呀呀，怎麼就真是這般古怪的性子呢？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司徒辟麟等他轉累了，抬眼看了看窗外，終於開口說了進屋以來的第一句話：“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去？”
    聲音冰冰的，冷冷的，聽不出多少喜怒哀樂。
    “……”
    小老頭一下子跳了起來，激動的衝到司徒辟麟的麵前想說些什麼，又猛然止住，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一般尷尬的退了回去，瞟了瞟司徒辟麟，再瞟了瞟已經分好類整整齊齊擺在桌子上的草藥，鶴皮一樣的老臉上一時滿是為難：“你……你先回去吧，明日我讓李家老大去找你，你可以和他一起過來。”
    司徒辟麟抬腳往外走，頭也不回：“不要。”
    小老頭被嗆到了，老遠就聽見他中氣十足的聲音在屋子裏吼：“不要也得要，你現在是老頭子這裏的學徒，一切都要聽老頭子的！”
    等司徒辟麟走遠了，他又一個人背著手在屋子裏轉來轉去，嘴裏嘀嘀咕咕念念有詞“唉，要不要留下這孩子呢？到底要不要留下呢？這麼好的苗子，要放棄多可惜呀，老頭子真舍不得！可是他那幅樣子……說不定還真是……該死的楊家媳婦兒，你介紹人就介紹人，作什麼要說漏嘴呀！這叫老頭子多難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