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龍困淺灘 第十四章 嵐城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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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座小城。南方小城。
小城的名字叫嵐,很美,城裏的景色也很美。
常有言,嵐城之地,春賞百花夏采荷,秋淋楓雨冬沐光,無花無樹,亦可遊湖賞雪。
當真是美不勝收。
所以嵐城雖小,人卻不少,城裏的原住居民對待各種各樣的外鄉人也要比其他地方平和許多。
這一日,正值春分,滿護城河的堅冰一夜融盡。
住在城郊河畔的楊大嬸起了個大早,一見天氣正好,卯時初便領著兒媳往河邊洗衣。
剛剛融化的冰水是好水,雖冷,卻能去整個冬季的懶怠。
日頭漸漸升起,天色明了,楊大嬸一邊洗一邊與兒媳商討些雞毛蒜皮,忽一抬頭,猛然見涼寒的晨色中多了兩個人影。
那兩人一高一矮,高的倚著矮的,走的緩慢。
楊大嬸起初沒太在意,畢竟在嵐城,這樣的人每天都能見到好幾個,見怪不怪,她仍舊與兒媳嘮嘮叨叨,可是等那兩個人影走近了,楊大嬸卻經不住驚呼了一聲,跳了起來。
兒媳不解,抬眼問婆婆怎麼了,楊大嬸顫抖著手往前指了指,兒媳抬頭一看,也驚的往後一坐,霎時,棒槌衣服與木盆齊齊落入水中。
兒媳立刻彎腰就要去撿,楊大嬸卻將她拉了起來,示意她去請大夫。
兒媳看了看那兩個越來越近的人影,又看了看已經漂到河中央的物什,跺了跺腳,邁著小碎步向城內跑去了。
楊大嬸在原地搓了搓手,轉了兩圈,一咬牙,也小跑著衝那兩個人影去了。
那兩個越來越鮮明的人影,不是別人,正是逃難到此的司徒辟麟與丁巳。
楊大嬸與她媳婦兒齊齊唬了一跳,倒不是因為司徒辟麟那過於精致的容貌,或者他們此刻渾身髒亂、狼狽不堪的模樣。
她們害怕,是因為她們看清了司徒辟麟滿身滿臉的血跡。
是的,血跡。
這一路上,司徒辟麟身上的衣服從來就沒有幹爽過,丁巳一直吐血一直吐血,吐的他整個人仿佛從血池裏爬出來一般。
他不敢停下來,不敢換衣服,每一天每一天都拚盡全力趕路,希望過了下一個山頭便能看見有大夫有草藥的城鎮。
丁巳也有不吐血的時候,但他不吐血時說出的話卻總是氣的他想吐血,他無法和他交流,心裏的恐慌越來越劇烈,日複一日,直到他從霧氣蒙蒙的晨曦中看見一堵忽隱忽現的城牆,疲憊與焦躁才終於將他拉入黑沉的夢境。
臨暈厥的刹那,他好像看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嫗顛顛的跑來,想叫她幫忙請一下大夫,可是嘴一張,人卻在噴出一口鮮血後直挺挺倒下。
看著老嫗那張驚恐交加的臉,他想,原來丁巳吐血的時候自己就是這樣一幅鬼模樣啊,怪不得那個白癡會說難看,果然難看。
再次醒過來,司徒辟麟覺得自己整個人都顯得蔫耷耷的,像失了水的藥草。
他轉過腦袋看了看窗外,夕陽滿天,知道自己已經睡了大半日,便掙紮著想起身。
粗布裁剪成的門簾恰在這時被人掀起。
司徒辟麟立刻安靜的躺下,睜著一雙黑沉沉的大眼戒備的看著來人。
來人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長相平平,一雙桃花眼倒是細細長長。
他的手裏捧著一盆清水,盆沿搭著一條毛巾,一進來,他便將木盆放在司徒辟麟所睡木床的床頭,低著腦袋,一邊將毛巾浸水擰幹一邊自以為小聲的嘀嘀咕咕:“娘也真是的,什麼東西不好撿,偏偏撿回來兩個血人,居然還叫本少爺給這小鬼擦身,真是的!不就是瞞著那娘兒們逛了回窯子嘛,至於——!”
轉身瞬間,聲音戛然而止。
司徒辟麟暗暗皺眉,這人看著他的眼裏有他最厭惡的東西,真想挖了那雙眼睛。
不過時勢逼人,他現在全身酸軟,估計連一隻螞蟻都捏不死,暫時隻能敵不動我不動,至於敵若動了麼……
司徒辟麟握緊了脖子上掛著的吊墜,眼睛裏暗沉無光。
良久良久,來人慢慢伸出了手,嘴裏喃喃低語,似是想摸摸司徒辟麟的臉:“真是漂亮的眼睛……”
司徒辟麟沒有動,因為有人替他攔截了那雙惡心的手。
丁巳牢牢抓住青年手裏的濕巾,笑眯眯的解釋道:“這位公子,小麟不喜歡陌生人隨便近身,還是我來吧。”
他的臉色仍舊慘白,身體仍舊虛弱,但被阻攔的青年卻覺得攔在自己麵前的這隻手重逾千斤。
青年有些心虛,罵罵咧咧著“怪癖真多、以為自己是誰”什麼的,但還是聽話的放了手。
丁巳笑了笑,沒有在意。
倒是跟著進來的楊大嬸,尷尬的嗬斥了青年一聲:“小三兒,別胡鬧!”
她不嗬斥還好,這麼一嗬斥,那叫小三兒的青年卻愈發不可理喻了起來:“哪裏是我胡鬧了!娘,您偏心!他們本來就不是什麼大家公子麼,瞧瞧,瞧瞧,麵黃肌瘦的,穿的也是破破爛爛,連請大夫的錢都沒有,還不讓人碰,什麼德行!”
楊大嬸本來還尷尬的想說些什麼,但不知道小三兒的哪句話觸動了她,話到喉頭,她忽然舌頭一打轉兒,換了個話題:“丁公子,您先和令公子處著,晚飯了老婦人再來叫您,您看?”
丁巳仍然笑容滿麵,謙和的拱手道:“那就有勞大娘了。”
老婦人趕緊擺手:“不客氣,不客氣。”
說著便領著小三兒出去了。
丁巳看著他們出門,等門簾放下了,他才回過頭,仔仔細細將司徒辟麟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末了一笑道:“不錯,氣色看起來好了很多。”
司徒辟麟哼了一聲,一扭頭,把臉埋在被子裏,不理他。
丁巳也不惱,慢慢踱到床邊坐下,伸手替司徒辟麟理了理被角,再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他拱作一團的身體,一時兩人竟都沉默了。
司徒辟麟畢竟小孩子心性,悶久了,他忍不住氣呼呼的先開了口:“為什麼吐血?”
丁巳有趣的一笑,低低道:“小兄弟好生奇怪的問題,又不是我想吐血的,吐血自有吐血的理由,我又有什麼辦法。”
他這話說的甚是薄涼,好似一點都不在乎自己的身體怎樣,司徒辟麟不由想到這人剛才在李家母子麵前的一言一行,疏離而有禮,張弛有度,和平時那個咋咋呼呼的囉嗦軍醫一點也不一樣。
他忍不住鑽出被子疑惑道:“你是真的丁巳?”
“……”
一大一小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互瞪了好一會兒,丁巳忽然錘著床鋪哈哈大笑道:“小兄弟好有趣!哈哈,我是不是真的丁巳……哈哈!笑死我了!”
司徒辟麟臉黑了:“有什麼好笑的,你前後判若兩人,我會這麼想也屬應當……喂,別笑了!再笑我毒啞你!”
“我不笑了,嗯,不笑了……噗,哈哈哈,笑死了笑死了,原來你這小鬼頭這麼好玩兒!”
丁巳趴在床沿上笑的上氣不接下氣,司徒辟麟真的生氣了,抬手就將脖子上的袖珍匕首扯了下來。
丁巳立刻挺腰坐好。
“喂喂喂,那麼危險的東西趕緊收起來,我再百毒不侵也受不了連中兩次煉獄!”
司徒辟麟惡狠狠的瞪他:“那就老實回答我的問題!”
“嗯,我老實回答,一定老實回答。”
眼見著那柄藍幽幽、亮燦燦的小匕首去了它該去的地方,丁巳收斂了滿臉的嬉笑怒罵,認真道:“觀音菩薩作證,我是真真正正的丁巳,真的不能再真。”
“……”
司徒辟麟高高舉起匕首,邊追著丁巳滿屋子跑邊怒吼:“我弄啞你!”
丁巳哈哈大笑:“來啊來啊,觀音菩薩繼續作證,小兄弟要是能追到我,我就自己拿針把自己嘴巴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