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龍困淺灘 第十三章 屍堆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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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了一陣,又發了好一陣呆,司徒辟麟忽然醒悟了過來。
他舉起袖子擦掉眼淚,又艱難的拖了一具屍體進來,盡量將自己與丁巳弄成兩個血人,然後趁人不注意,拽著丁巳,兩人一起混入屍堆中裝起了屍體。
下半夜,果然有士兵趕著馬車過來了。
司徒辟麟注意到那些士兵雖然都神情疲憊、滿身是傷,但身上穿的卻是大旗朝的軍服,他想,羌族人最後大概也沒撈到什麼好處。
馬車搖搖晃晃,車上滿是鮮血的腥味與屍體的汗臭味,司徒辟麟的神智也跟著恍恍惚惚。
一會兒想自己終於逃出來了,以後再也不用接受男人那樣惡心的對待了,一會兒又想,自如今算個什麼東西呢?
即使逃出了北疆,身體上的傷都好了,可他從骨子裏已經被汙染了。
靈魂肮髒,性子偏狂,這樣的他又比林鐸好到哪裏去呢?
想到林鐸,他忍不住又想到了不久之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他一直知道丁巳對他很好,雖然有時嘴巴惡毒了一點,講話羅嗦了一點,可不管怎樣,相較於他遇到的其他人而言,丁巳絕對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好師長。
但知道這些又如何?
他根本無法想象丁巳會衝過來替他擋刀。
他如今寄人籬下,知道有時候人的行為身不由已,父皇,母後,那些叛亂的將士,還有……三哥,現在想來,他們每一個人都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傷害過別人,連他自己也不例外。
可是那個人……那個傻子,他為什麼要衝過來替他擋刀呢?
他們隻是兩個沒有任何關係的陌生人啊,甚至連彼此的身份姓名都不知道!
司徒辟麟迷惑了。
他慢慢轉過腦袋,水一般的月光下,身邊的男子睡得像個嬰兒一般平和。
他的臉仍舊是憨憨的,方方正正,一眼就能看出是個老實人。
他的身上全是紅黑色的鮮血,浸濕了衣物,沾染了發色,卻意外的並不顯得陰森。
他的大手牢牢握著自己的手,手心裏也進了血水,黏黏膩膩的,稍微動一動便會聽見悉悉索索的水漬聲。
司徒辟麟看著他,手下慢慢的用力,他抽出了一指,他便握緊了一指,他往外移一寸,他便跟著移一寸,來來回回,無論他怎樣的逃避,他最後都能憑本能將他拉扯回來。
司徒辟麟慢慢也閉上了眼睛。
白茫茫的北疆雪原中,他看不見像金子一般灑滿了大地的黎明晨光。
馬車猛然停下,士兵們將他抬起又扔下,他躺在冷冰冰的屍體堆中,臨陷入黑暗之前忽然想,也許就這樣死在這個人的身邊也不錯。
司徒辟麟自然沒有死。
再次醒來,他發現自己已經不是亂屍堆中的一員了。
橘黃色的火光照的人暖洋洋的,火堆上還架著一個烤的金黃金黃的玩意兒,由於已經被拔了毛上了架,他盯著那東西仔仔細細看了好一會兒,愣是沒看出它生前是個什麼生物。
司徒辟麟撇了撇嘴,轉著脖子想好好看看自己在哪兒,冷不防卻撞入一雙含笑的眼睛。
“小兄弟醒了?睡的怎麼樣?”
司徒辟麟眨了眨眼,剛想說還不錯,那眼睛的主人卻已經先他一步深深吸了一口氣,倒豆子一般不帶停歇的快速埋怨道:“小兄弟你也真是的怎麼就在那種地方睡著了呢還好我中途醒過來了不然我們倆個不是被凍死就是被豺狼虎豹咬死你說這好不容易逃出來了如果因為那種原因死了那多不值啊……”
司徒辟麟抽了抽嘴角,裹著身上的衣服坐起來,決定保持沉默。
那人繼續呱啦呱啦,一會兒說他們命真好,被人扔進死人堆裏都沒死,將來一定大富大貴,一會兒又說司徒辟麟心腸不錯,沒有將他一個人留在軍營,總算沒有辜負他那麼長一段時間的苦心栽培,中間還抽空將火堆上的不明生物取了下來,遞了一個看起來最大最肥的給司徒辟麟,又換上另一個沒毛沒內髒的家夥架上,他自己則邊啃的滿嘴流油邊繼續不清不楚的嘀咕。
“對了,小兄弟是什麼時候能說話的?怎麼也不告訴你丁大叔一聲?唉,不是你丁大叔要說你,下回遇到那種情況可千萬別再說那麼危險的話了!昨晚那會兒是真危險,若是我跑慢了半步,小兄弟那小胳膊小腿就要被戳出一個大洞了!”
他邊說邊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抖擻兩下,又咬了一大口那金黃的不明生物,這才將滿腦子紅紅白白的東西趕走。
司徒辟麟也小小咬了一口食物,細嚼慢咽,好一會兒才低著腦袋悶悶的問道:“為什麼要救我?”
丁巳含著滿嘴油傻傻的哎了一聲,然後拿不明生物長長的爪子指著自己的鼻子疑惑道:“小兄弟是在問我?”
司徒辟麟忍了忍,沒忍住,扔了手裏的東西跳起來狠狠怒道:“別裝傻了!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軍醫!昨夜那種情況,你不救林鐸,反而救我這個間接引起這場戰爭的軍奴,到底圖的什麼?!我可不是任何人都能糊弄玩弄的三歲小孩兒!”
丁巳嚇了一跳,大概沒想到他一個慣常的動作會引起司徒辟麟這樣大的反應,愣了一下之後,趕緊大力搖頭外加擺手,快速道:“哎哎,小兄弟,你先冷靜下來,我沒圖你什麼,真的!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坐下來,我跟你慢慢說我自己的事。”
他見司徒辟麟的情緒似乎穩定了一點,便也站起來,想將可憐兮兮躺在地上的不明生物撿起來,可惜之前受傷太重,這樣猛然站起又蹲下,使得他整個人像喝醉了酒的醉漢一樣呼啦啦往前栽了去。
好在司徒辟麟還算有點良心,說歸說,手腳上還挺利索。
丁巳被司徒辟麟攙扶著坐下來,眼睛卻還戀戀不舍的看著那一地金黃:“可惜了,可惜了這麼好的燕雀肉……”
原來那東西叫燕雀……
司徒辟麟的眼角跳了跳,死死止住自己不合時宜的胡思亂想。
為了更好的轉移注意力,他將丁巳狠狠的摔在地上,惱羞成怒的吼道:“快說!我要知道全部!”
丁巳幹笑著點頭哈腰,連連討好道:“好好,小兄弟你別氣,別氣,我這就說。”
他將手裏隻剩下骨頭的燕雀放在身旁,盤著腿,坐直了腰,一副打算講長篇故事的模樣,司徒辟麟看著也情不自禁豎起了耳朵。
“我原來是個江湖郎中,被仇家追殺,後來躲到北疆逃命,來之前家裏的小子正好是小兄弟這般年紀,我思念他,又見小兄弟小小年紀便遭遇不幸,所以一直都將小兄弟視作自己的孩子疼愛。”
“……”
司徒辟麟等了等,又等了等,見丁巳竟然又拿起一串雪雁肉準備開吃,就是沒有下文,忍不住提高了嗓音質問道:“還有呢?就隻有這些?”
丁巳抽空點頭啊點頭:“就隻有這些。”
司徒辟麟額角青筋爆出,終於咆哮著再次跳了起來:“就這麼幾句話用的著擺出這麼大架勢?你存心拿我尋開心是不是?”
丁巳嘴裏咬著鮮肉,無辜的攤手道:“我又沒說很長,剛才隻是表示我在這件事情上鄭重的態度而已,是小兄弟你自己會錯了意。”
“……”
司徒辟麟死死的瞪著他,偏偏就是無話可說,沒一會兒,他的眼睛也瞪酸了,肚子也餓了,索性學那人盤腿而坐,取了食物,隻管將之當做那人來咬。
這個時候,司徒辟麟倒是沒有再想起什麼他作為皇族的尊嚴與矜持。
丁巳之前已經吃了很多,這會兒司徒辟麟不顧形象的大啃大嚼,他看著微微笑了笑,卻也不再多話。
直到司徒辟麟吃的撐起了肚子,滿臉油光,丁巳才一邊整理殘骸一邊漫不經心道:“小兄弟今後有什麼打算?北疆是不能再待了,小兄弟要回皇城嗎?”
一句話便顛覆了司徒辟麟摸著肚子打嗝的幸福樣子,他的一切再次變得麻木而僵硬。
丁巳歎了口氣,臉上難得露出幾分痛惜與心疼來。
他慢慢挪到司徒辟麟身邊,像摟自家小子那樣將司徒辟麟摟進懷裏,黝黑粗糙的大手一下一下拍著司徒辟麟的脊背,聲音醇厚而溫暖:“別難過了,過去的就當它過去好了,小兄弟如果不嫌棄,以後就跟著我。你丁大叔一輩子沒什麼本事,照顧個孩子還是能做到的。”
隔了好一會兒,丁巳才聽到懷裏孩子嗚嗚咽咽的哭聲。
他起初哭的很小心,聲音斷斷續續的,好像在害怕,又好像在刻意壓抑著什麼,後來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悲切,其中蘊含的感情也叫旁人越聽越心疼,越聽越心驚。
到後來,司徒辟麟簡直就是在嚎啕大哭了。
隻是,那樣的肝腸寸斷,他卻仍是記著了沒有泄露出哪怕是一句有關他身世的話來。
丁巳深深歎了一口氣,他一直沒有動,就那麼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像父親安慰受委屈的孩子那樣無聲安慰著趴在他懷裏流淚的小孩兒。
他仍然不信任他,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
麵對這樣一個聲嘶力竭的孩子,他無法說服自己丟下不管。
司徒辟麟哭著哭著,便漸漸睡著了。
他是帶著安心入睡的,長長卷卷的睫毛上還沾著晶瑩的淚水,可是他的嘴角,卻在那一下一下有節奏的拍打中,慢慢的,小心的拚湊出一個淺淺的笑來。
那淺笑看起來那麼寧靜,丁巳想,或許自己一直以來的努力沒有全部白費?隻是自己……
他又深深歎了口氣,就那麼抱著司徒辟麟,在昏黃暗淡的火光下發了一夜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