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理澈問起傅減開的這輛奧迪是誰的，還是那句話，格外謙遜地說：“是我那個朋友的。”
    穿過寬敞的林**停下來，蘇理澈打開車門，“謝謝你，你先回去吧。”
    傅減仍舊笑著，說道：“不用。”
    但目光瞟到蘇理澈家的大門時眼裏多了些迷惑，“你家有人麽？門開著……”
    蘇理澈回過頭去看到夜暮昏黃的街燈籠罩下的院門果然留著一條狹長的縫隙，而且淺顯易見，透過去還能看到比路燈亮很多的燈光一直穿過院子裏落滿未融的積雪和早已開始腐敗的梧桐葉的草地，身體頓時便得僵硬起來，臉色蒼白，驚得幾乎挪不動步子。
    傅減看她的臉色有些不對勁，從車上下來輕輕推開她家的院門，
    院內穿透過來的燈光越來越強烈，最後竟照得他和她眼前所有目所能及的地方清晰一片。
    所看到的所有的燈光，除了客廳裏亮如白晝，像是開啟了所有的燈，其他的房間卻是漆黑的。廚房和餐廳裏的亮倘，還是受到客廳燈光的作用。
    胸腔裏擱上的石頭慢慢放了下來，哪有什麼小偷盜賊之類的如此明目張膽地登堂入室的。
    裏麵傳來幾句雜亂的對話聲盡管讓她感到不悅，但並沒有不安。
    傅減跟在她身後朝屋子走去，走過院子的時候，細碎的腳步聲終於還是驚起了屋內人的注意。
    她聽到有一個人的聲音，因為格外響亮而被寂靜的夜擴大，“外麵好像有人，是不是她回來了？”然後便是急促的腳步聲沿伸到客廳的門口，打開門。
    蘇理澈極不情願，可是還是怔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越過門口欣喜若狂的江允赫，門大開著，可以看到屋子裏坐了好多人，男的女的，衣著或鮮亮或樸素的。明晃晃的燈光籠罩在他們身上，猶如隔著一道液晶牆看到的另一個世界。
    蘇理澈回頭看了一眼傅減，沒有任何眼神示意，隻是讓人能從她漆黑的瞳孔看到“堅定”而止。
    於是傅減毫不猶豫地跟著她走了進去。
    走過江允赫時，也許還可以看到他臉上錯愕和迷惑的表情，但是並沒有產生任何的畏懼。
    客廳裏所有的燈都是打開的，天花板上的吊燈、壁燈還是台燈，坐在沙發上的人竟仿佛一點也不感覺到刺眼，好像隻有這樣才可以看清眼前的事物似的，一點陰影都不允許留下。
    可是蘇理澈在接觸到這樣強烈的光度時，忍不住眯起了眼，好長時間才適應下來，感覺像是把自己放在燈罩裏，高溫度的燈絲就點燃在她身上，有種骨頭都快要散架的味道。
    這才看清楚沙發上坐的人，江雯墨、秦西、秦落，還有坐在單人椅上的範西桐。
    表情平靜，沒有在一個人身上多停留一秒鍾，也不問自己鎖好的屋子是誰闖進來的，隻是盯著牆上純白色的壁燈，“看不到麽？一定要把所有的燈都打開，電費很貴的。”於是走過去，關掉了兩盞壁燈，再走過來關掉了台燈，天花板上的燈也調暗了一些。這樣看別人的時候便會有一些樣子在背光處變成陰影，這樣子才算是該有的光度。太過於暴露的表麵，隻會讓人覺得更醜惡。
    “這麼晚了，都各位各家吧。”自顧自地將脫下來的外套掛在衣架上，誰投來的專注眼光哪怕是讓人渾身炙熱騷癢都不去理會，也不去碰觸。隨後回頭朝傅減問了一句：“傅減，你要不要喝水。”
    傅減搖了搖頭，在承受到更多投擲到他身上的目光時，朝那些表情古怪但是幾乎什麼話也沒有說的幾個人看過去，露出溫和友善的笑容，算是打招呼。
    有教養的江雯墨自然會以同樣優雅的姿態來回複他的微笑，秦西和秦落卻頗有心靈感應似的將頭別向一旁。範西桐則是麵無表情，靜靜地瞅著麵前木色的茶幾。
    仿佛過了很久，視野裏一直沒有出現蘇理澈的聲音。嘴角緊緊抿著，耳邊是皺然安靜得詭異的空氣，心情起伏不定，早已由那種姿態變成這種姿態，從緊張到錯愕再到最原始的默然。
    蘇理澈在餐桌上沏著茶，樣子過份的專注，那種在燈光下而顯得蒼白的耀眼感，會讓人忽略除她之外其他人的存在，會讓人仿佛像是在觀看她主演的一出舞台劇，現在就隻是其中一個情節。因為平淡得太不真實的緣故，像是在某些電視劇裏才看得到的場景。
    所以也便會讓人產生錯覺，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生活到底隻是生活！
    江允赫大步走到她麵前，微俯著身，低著緊緊地看著她。
    因為一眼便能看到她頭頂在燈光下顯出些病態而自然的微紅色的發，把她整個人都顯得小和脆弱了。
    “你昨天晚上去哪裏了？現在才回來？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麼？”
    “是不是和他在一起的。”
    “是，怎麼了？”麵對江允赫的質問，蘇理澈不怒也不惱，表情平靜甚至還略帶一些諷刺的笑意。
    江允赫卻有些藏不住的慍怒“你和他一起過的夜？”
    “是，怎麼了？”
    “蘇理澈，你怎麼……”說到一半，接不下去，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問道：“你和他才認識多久？”
    “很久了。”蘇理澈不動聲色地反駁道。
    “你才到遊樂場工作多久，就和他發展到……”
    蘇理澈抬起頭，手中的茶杯因為用力過猛濺出水來，滾燙的感覺在手上蔓延卻再也引不起她的注意。眼裏的光芒由平靜到迷惑，由迷惑到憤怒，再到牽動嘴角的苦笑。
    “江允赫，你調查我？”
    “我沒有。”被蘇理澈驟然尖銳無比的眼神一壓迫便什麼理直氣壯都沒了，說起話來沒有底氣。
    “你還調查我什麼了？”如此咄咄逼人的口氣，語言裏再多一份銳利，眼神再多一點憎惡，江允赫就不由自主倒退了幾步。
    屏息，時間寂靜，連空氣仿佛都不再流通，麵麵相覷。
    “那個……我和蘇理澈什麼都沒有，你不要誤會了。”
    江允赫慌忙別過頭來看了他一眼，臉上扯出尷尬的笑容，“哦，是嗎？那個，我隻是擔擔心你，蘇理澈。”畢竟，你有可能是我的妹妹，而且這種血緣的直覺越來越強烈，蘇理澈每多一份盛氣淩人和銳利如刺的眼神、表情、言語，就越和腦海裏那個小小的身影合契。
    有些性格是人從出生就帶在骨子裏的，再怎麼溫和善良、安靜到與世無爭也無法掩蓋她的另一麵。
    蘇理澈也不理會江允赫，“天這麼晚了，你們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範西桐抬頭看了她一眼，盡管隔著客廳和餐廳的距離，隔著江允赫在燈光下投下來籠罩在她身上的陰影，可是感覺還是很清晰，“因為沒看到你回家，才把你家的門上的鎖卸了，坐在這裏等你。允赫擔心……”
    “我知道……”蘇理澈打斷他的話，仍舊直視著江允赫的眼睛，“以後請你不要自做主張，我不是小孩子，再說我跟你也沒什麼關係。”
    “怎麼……”江允赫急得有些著惱，可是卻不知道說什麼，有些放到嘴邊又說不出來。
    江雯墨站起來走到蘇理澈麵前，“我是江雯墨，江允赫的妹妹。你好！”伸出手，麵露微笑。
    這樣的絕色美女不好拒絕，也實在找不出什麼拒絕的理由。
    於是……
    “我哥聽說你沒回家，很擔心呢。”說著，笑容變得有些古怪。
    蘇理澈看看江雯墨，又看看江允赫，聽她的話有種被放在黃河裏洗澡的感覺，越洗越糊塗越不清晰！江允赫有些不悅，瞪了江雯墨兩眼，“學校放元旦假日那天，你有什麼事嗎？”
    蘇理澈搖搖頭，反問道：“你有什麼事嗎？”
    “跟我去趟上海？！”
    腦子一怔，立馬產生本能的抗拒心理和未知的恐懼感，“理由？”
    江允赫還來不及回答，江雯墨便變了臉色，“哥，會不會太快了。”完全性理解錯誤。
    江允赫又瞪了她一眼，“閉嘴。”
    難得的嚴肅，怔得江雯墨喉嚨裏苦澀泛上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怎麼樣，去嗎？”
    “不去！”
    “你又不回四川，又不用你買機票，待在這裏幹什麼？你那些工作損失的薪水我加倍給你。這樣行不行？”
    “我說不行，江允赫，你聽不懂嗎？”
    “你是不是在害怕什麼？”
    蘇理澈抬起頭瞪著他，接過蘇理澈遞過來的茶杯的傅減也看著他。兩個人的對話在傅減看來如墜迷霧。
    “你什麼意思？”
    “你知道我什麼意思。”臉上請求的表情消失了，如同她一樣，他的態度也開始變得強硬。
    “江允赫，你別太自以為是了！”
    “允赫……”範西桐安靜的聲音在空氣裏日逐彌散，不慍不怒不驂雜任何雜質，“夠了。我們走吧！”
    但也正是因為這種平常人看不出什麼內含和深意的態度讓人覺得難以捉摸。
    心情看起來平靜，其實比誰都多變！
    至少在對蘇理澈的問題上是這樣的。
    傅減放下茶杯，“那個，我也該走了。”
    稀稀落落的一屋子人，空氣不暢，連視野都不暢快。習慣了寂靜，就不習慣這種怪異的熱鬧感。
    秦西和秦落也從沙發上站起來，但仿佛並沒有要走的意思，秦西看著蘇理澈走過來，“澈，要不要我留下來陪你。”
    “不用了，你和秦落都回去休息吧。”
    “那個……”還想說什麼的秦西，話頭被蘇理澈阻在喉嚨裏。
    “哎呀，什麼都不要說啦，有什麼話以後再說，現在我真的好想睡覺哦。”蘇理澈艱難地扯開嘴角嘻笑著說，一邊笑一邊半開玩笑地把秦西往門口推。
    秦西也不固執地說下去，畢竟有些話不好當著範西桐和江允赫的麵，還有關於秦落的問題，很明顯今晚無論講什麼都不是一個恰當的時機。
    氣氛已經冷下去了，要重新換氣來過真難。
    “允赫，走吧！”已經將外套拿在手裏走到玄關的範西桐又說一句，江雯墨跟上來又等了良久，才等到江允赫的沉默化作了行動。
    蘇理澈對範西桐有著小小的感激，在她眼裏說的話能讓江允赫聽進去的也隻有他了。
    傅減是最後走的人，送所有人到門口的時候，走在他前麵的江允赫回過頭來很堅定地看著她，微啟嘴角，“蘇理澈，你別忘了我的話。”
    驟然嚴俊的臉在昏暗的暮色裏若隱若現。
    蘇理澈蒼白的樣子最成了最醒目的光景，讓傅減一回頭就默然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