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我隨著宮裏來的老太監進宮。
    臨走之前我還特意打扮了一番。專門穿了一身白衣，手握一柄折扇，以製造飄逸出塵的效果。
    若兒和清玲來送我。
    清玲是若兒新招來的小婢，花一般的年紀，還是個稚氣未脫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此女別的不行，就一點——特別粘人。整天在若兒周圍轉來轉去，連我這個外人都看得心煩。但若兒偏偏寵她，整天寵物似的帶著。
    清玲繞著我轉一圈，小辮子一翹，掩嘴笑道：“啊喲，我說哪來的一翩翩佳公子呢。”
    我得意地擺個姿勢，扇子歘一聲展開，立在胸前，飛速眨眨眼：“怎麼樣？”（注釋：歘，chua，咳咳，擬聲的幹活~~表追究啊表追究~~）
    若兒上瞅下瞅，琢磨一會，點點頭：“看不出來你小子還人模狗樣的啊。”
    扇子歘的一聲又合上，往手心一敲，我佯怒道：“我哪天不是人模狗樣的？”說完又覺得不對，忙改口道：“我哪天人模狗樣了？”說完還是覺得不對，轉頭一看，若兒臉都憋成豬肝色，清玲早就笑翻了。
    我惱羞成怒，一扇子敲過去：“笑笑笑，笑個屁啊你。”
    清玲一吐舌頭：“是啊，我就是笑個屁。也不知誰剛剛放了個屁呢。”
    我虎目一瞪，正待發火，劉公公突然咳咳兩聲。
    “嗯，這個，劉公公，我們可以出發了。”
    他點點頭，正眼也不瞧我。
    我往他身後看了看，除了幾個罐頭似的侍衛，空無一物，脫口而出：“怎的沒有轎子？”
    老太監陰陽怪氣斥道：“宮裏的驕子是尋常人能坐的嗎？還不趕快上路。”
    媽的，老子最看不慣狗仗人勢！
    拳頭還沒掄起來，又被迫縮回去。那感覺真比吞蛇膽還難受。我撫撫胸口，算了算了，銀子為重，銀子為重！
    “娘娘，人已經帶來了。”
    我四處張望，心道這皇宮還真他媽的大，單是後花園就千回百轉，走了兩個時辰不止。腦袋左轉右轉，一個不小心對上一雙眼，頓時就傻了。
    一雙最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眼。
    一藍一黃，分外清亮。
    輕輕一陣冷風，身畔是一塘枯敗的秋水，塘中孤單立著一株晚開的的荷，即使是斑駁的剪影，也氤氳著夏天所沒有的風雅妍柔。
    那人一襲雍容的鳳紋華袍，身前碎簾千珠輕垂，叮叮奏響。看不清的絕色麵容，掩不住的臃腫身材，獨獨那千回百轉的一雙眸，鮮紅地刺痛了我體內最敏感的角落，讓曾經沉寂了一段時間的內心，再一次波瀾壯闊。
    我張大嘴：“你。。。。。。”
    劉公公立刻喝道：“大膽！”
    我遲疑一下，還是乖乖跪下來：“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珠簾後麵的人朝輕輕擺手，對身邊的侍女低聲說了什麼，那侍女道：“娘娘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我微訝地抬頭，決定不動聲色：“回娘娘，小的名叫念筱詞。”
    皇後點點頭，那侍女望她一眼，又道：“你就是千嬌樹那個瘋子？”
    媽的，大嘴的人真是越來越多了！
    “小的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問題。”
    侍女尷尬地看向皇後，皇後倒是不以為忤，似乎還笑了一下，那侍女繼續傳話：“娘娘說，你很有趣。”
    我一板一眼道：“多謝娘娘誇獎。”心想這人怎麼能這麼迂回？
    劉公公尖尖的聲音非常不和諧地傳入耳朵：“娘娘近日鳳體欠安，故不能大聲說話。你在磨蹭什麼，還不快快開始！”
    我應了一聲，慢悠悠地站起來，撣撣衣裳，拱拱手，拔劍出鞘。
    劍刃雪亮，寒光刺眼。
    起勢。
    疾風炫舞，雲霓彩徹，冷光墜毀在上好的磨石地麵，暴起一團一團絢爛的蒼白。劍尖如走蛇遊龍，流失的色彩化作粉末，紛紛揚揚地驚動了瓊枝上那一瓣涼梅。
    落葉簌簌紛飛，像是略顯低沉的冷語，又如同那人一垂螓首的柔情，於我，卻是不可企及的溫馨。
    長劍脫手，高拋入雲。
    我決定賭一賭。
    從腰間抽出扇子，抖開，四指並壓，迅速甩出。刷一聲，薄而硬的扇邊如同利刃，刹那功夫，珠簾全部斷開，明珠散落一地，噼噼啪啪四處飛迸。
    我轉身，劍鞘直指蒼天，一聲鏗然鳴響，劍入鞘，接扇，收勢。
    複轉身，他臉上是令人心疼的失措。寬大的雲袖攏在身前，極力掩住怪異的身形。
    我無法不驚訝。
    侍女掩口驚呼，劉公公尖聲大叫。
    本以為他會說點什麼。
    然，輕歎一口氣，又立刻恢複常色，雙手穩穩落在隆起的腹上，淡然道：“住口。”熟悉的聲音潤澤動聽，天籟一般，哪有一點不適的樣子。
    遲來的狂喜湧上心頭，我激動得立刻就要往前衝。
    那侍女終於反應過來，小巧的身子攔在我麵前：“你竟敢對娘娘無禮！還不快跪下認罪！”
    此時劉公公的叫聲引來了一群侍衛，嘩啦啦湧將上來，迅速護住皇後，嚴嚴實實將把圍在中間。
    但是我眼裏再無其他，控製不了幸福的眩暈，我奮不顧身，我載欣載奔！幾把刀刀抵在我脖子上，我被死死按住，卻還在不死心地掙紮，感覺不到鮮血沁在刀刃上的冰涼。
    血墜地，滴答，格外清晰。
    他眼裏忽然有了一絲絲的瀾紋，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傾。
    “你們都退下。”
    “娘娘。。。。。。”
    “退下！”
    侍衛又嗶嗶撥撥地消失不見，跟退潮似的。
    劉公公低著頭默默地離開，那侍女有些擔憂地回頭看一眼，被另外的人拉走了。
    庭下蓮葉又田田，秋荷當剪，碧雲西歸雁。。。。。。
    我望著他。
    他還是穩穩端坐。
    細碎的光落入他眼中，如同掉進晴空碧海間的湖泊，倒映不出天上的雲朵。
    他的眼裏隻有一個人，那個人一步一步向他走去，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最後在三步之遙的地方停住，表情傻的可以。
    花了萬年的時光才到了麵前，我卻隻敢這樣望著他。生怕一個動作，他就消失不見，那一臉似悲似喜的惶然就會化作一個陌生女人憤怒的雙眼。
    好一陣我們都沒有說話。
    “呃啊。。。。。。”我本想喚他，出口卻是一聲怪叫。
    “什麼？”
    “筱兒。。。。。。”
    他的眼神純淨，他的笑容令人傾心。
    他勉強撐起身子，有些困難地站起來。肚子很大，曲線卻相當好看，整個人籠罩一層溫和的暖意，我立刻將它定義為母性的光輝。
    即使腆著肚子站著，他依舊美得讓我驚心。
    他上前一步。
    我急忙倒退兩步，慌道：“你別過來！”
    他有些疑惑地看著我。
    我道：“讓我再看看你。。。。。。嘖嘖，不愧是我的筱美人，做鬼都跟個仙子似的。。。。。。”低頭瞅瞅他肚子，我不由得渾身顫抖。抹抹頭上的冷汗道：“我的媽，原來上次那個夢還沒完呐。。。。。。筱兒，不是我咒你，你跳崖都那麼好看。。。。。。我在胡說什麼，掌嘴掌嘴。。。。。。”
    他撲哧一聲輕笑。
    我腦子完全處於混亂狀態。
    他朝我伸出一隻手：“過來。”
    我搖頭擺手，稀裏糊塗語無倫次地道：“不行不行，你就站在那兒讓我看看。反正是夢，不看白不看，看了也白看，白看誰不看。。。。。。。呀我又在說什麼。。。。。。”
    他低頭摸摸肚子，春風似的溫柔：“我累了。”複又伸手，“你來摸摸，它是你的孩子。”
    我望著那蔥尖兒似的玉指，心蕩神馳。
    猶猶豫豫伸出手去，輕輕碰了一下。
    淚水立刻奔湧而出。
    熟悉的體溫此刻是如此的令人感動。
    他握住我的手，緊緊地。再也把持不住，我一把將他抱住，揉碎在懷裏。
    他乖乖任由我抱著：“怎麼會是你？”
    “你怎麼會在這個地方？你怎麼會是皇後？為什麼我不知道？算了，這些都不重要。你活著我就該燒香拜佛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聲音裏忽然帶了哭腔：“你想嚇死我是把？幾個月了都。。。。。。”
    他不說話，引著我的手滑到肚子上，圓圓滑滑，觸手一片溫熱而靈動的氣息。
    心裏忽然一陣悸動。
    我貪婪地摸著，一圈一圈，從腹底往上，還能隱約觸到肚臍小巧的形狀。
    像是撫慰自己最愛的珍寶。
    孩子輕靈活潑的小小動作，讓我再一次熱淚盈眶。
    筱兒，你才是我的珍寶。
    “真的是個孩子？”
    “你不信。”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這究竟怎麼回事？你可是個男人！”
    “那是我的事。”
    “別拿這一套來敷衍我，你的事我照樣管！”
    他推開我，半垂眼，輕聲道：“皇家書院有一本《奇異錄》。”他深吸一口氣，聲音裏有隱忍的味道，“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或者，你看過之後，就不會再想見到我。”
    “你是存心要給我戴綠帽子是吧？現在天下人都知道你生的是皇上的孩子，我這個親爹麵子往哪兒擱？還是你喜歡上那個皇帝了？”
    “你我之間沒什麼好說，如果你要的隻是麵子的話。”他轉頭看著別處，“那些狗屁神仙，全都是騙人的。”
    我有點後悔：“我又哪裏惹到你了？我的祖宗，你能不能別讓我操心？你要是再假死一次，我就沒命了！你家裏那堆破生意，難道還要我處理？那不行，你得跟我回去。還有，你怎麼會跟那些妖精有來往？今後禁止與他們接觸，免得我提心吊膽。”
    明顯感到他身子顫了一下：“那些東西，本就不重要。”他忽然又笑了，“好，你說什麼，我都聽。”
    捧起他的臉，表情精致得我幾乎舍不得吻下去。他輕輕一勾嘴角，扣住我的後腦勺，主動湊上來，舔舔我的唇，輕輕含住。
    毒花一般的味道氤氳圍繞，我快暈了。
    他狡黠地看了我一眼。
    視線相接的刹那，積蓄多日的熱情瞬間爆發，我像條瘋狗一樣拚命啃他，將他死死抵在胸口。圓隆的肚子輕輕擠在我小腹的位置，我立刻全身痙攣，體內有一股莫名的烈火在賣命地竄動。
    腳下無數明珠熠熠，兩個相擁的身影複製成了無數閃爍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