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筱走了。
    何泓景是個神經病。不喜歡。當然。明明隻見過幾次，可以說是半個陌生人。我喜歡他？絕對不可能。
    行，我是神經病。我自說自話。
    坐在柳府門口的台階上，抬頭望天。結果看到的是從水下往上看的景象。
    何泓景不喜歡柳玉筱。
    何泓景永遠都不可能喜歡柳玉筱。
    一低頭，兩滴水砸在青石板上。我搖頭苦笑。
    走夜路，不是沒走過。而且經常走。
    以前老頭子帶著我，幾天幾夜趕路我都沒覺得累，今天卻走得尤其痛苦。天全黑的時候從柳府動身，我並沒有追上柳玉筱的打算。
    他果真是大少爺，夜不歸宿，也不知到哪裏去逍遙。
    我發現自己完全跟社會脫節了。
    福來客棧被官府封了，我破窗進去拿了包裹，不愁吃不愁穿，整天在街上遊逛，三個月，將鳳凰玩了個遍。
    祿桑河的畫舫，飛鴻樓的全景風光，東大街的特色小吃，甚至皇家內院我都去走了一遭。
    這些東西很有趣，然而都是過眼雲煙。
    因為到的地方越多，心裏越發堵的厲害。
    我一直在尋找。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麽。其實我一直在避免到達一些地方。
    然而有一天，我在千嬌樹門口看到一抹淡紫的衣角。
    我終於明白。
    當所有的浮華都成為背景，當一切的天籟都成為配樂，我的世界裏隻剩了三個字。
    柳玉筱。
    “亭亭畫舸係春譚，直到行人半醉酣，不管煙波與風雨，載江離恨過江南。”
    女人永遠有著男人沒有的溫軟細膩。
    若兒是個活潑的姑娘，但為了配合我此時的心情，她竟然吟了這麽一首詩。我靠在千嬌樹特有的明黃色小桌旁，心不在焉地看她跳舞。
    桌上又是葡萄。
    我抓起一顆，看也不看就塞進嘴裏，心裏默念：他喜歡我。
    再抓一顆：他不喜歡我。
    第三顆：他喜歡我。
    第四顆：他不喜歡我。
    。。。。。。。。。。
    “何公子。”
    “何公子？”
    眼看葡萄越來越少，我心下忐忑，急於知道最後的答案，又害怕知道。
    好像我的命都掛在這幾顆葡萄上。
    我加快了速度。
    他喜歡我。。。。。。他不喜歡我。。。。。。他喜歡我。。。。。。他不喜歡我。。。。。。還有一顆。。。。。。
    我狂喜地向最後一顆葡萄伸出爪子，他喜歡我。。。。。。他喜歡我。。。。。。
    忽然，在我觸到葡萄的瞬間，另一隻罪惡的手將它拿走。等我反應過來，它已經到了若兒的嘴裏。
    “吧唧吧唧。”櫻唇微微開合。
    然後輕微的咕嚕聲，葡萄的形狀沿著玉般白皙的頸項下滑，消失在敞開的衣領處。
    “怎麽？嘴張那麽大幹什麽？若兒難道還沒有葡萄好看麽？每次你都發呆，若兒的生意還怎麽做？”美人嬌嗔，無限風情，若是旁人早就輕言軟語地哄去了。
    可是我。。。。。。我。。。。。。。她吞的那可是我的命呐!
    一個狗跳，我縱撲上去，掐住她的脖子使勁搖：“吐出來！吐出來！你~~你給我吐出來！！！！啊~~啊~~~”
    我們很沒形象地扭打在一起。我掐著她的脖子，她扯住我的頭發，從房間這頭打到那頭。
    屋子裏叮叮咚咚亂響一氣。
    “為了一顆葡萄，你。。。。。。呃。。。。。。”
    我隻顧喊：“吐出來！吐出來！”
    秋娘在外麵老氣橫秋地吼：“若兒，你們還是悠著點啊。何公子，若兒身子弱，經不起你這麽折騰！哎喲喂，現在的年輕人呐，要是做什麽都這麽有激情就好了。”
    我四仰八叉躺在地毯上，胸口劇烈起伏，不知道是累的還是情緒過於激動。若兒倒跟個沒事兒的人似的，坐在旁邊整理衣裳。
    “你就那麽喜歡吃葡萄？”
    我搖頭，覺得自己很可笑：“我的命運豈能掌握在葡萄手裏。”
    “什麽？”
    我又搖頭。
    “跟那個該死的躍然一樣。算了，你要是喜歡吃，下次我給你買一堆，讓你吃個夠。”
    我繼續搖頭，閉上眼：“我吃飽了。”
    若兒嘟著嘴抓我的臉。
    她看著我，我看著她。我笑，她也笑。兩人哈哈大笑。
    她過來順了順我的衣襟，我握住她的手，將她拉近。
    我吻她，想象自己吻的人是柳玉筱。
    天旋地轉。
    又是十五，晚上有一段表演。
    自從舞月被人綁了之後，慣常的歌舞已經不能滿足客人的胃口。現下千嬌樹最紅的，是以前舞月的專用的琴師，謝雨池。
    單論長相，他隻能算是中間水平。但加上淡然的氣質，無與倫比的琴技，以及他跟從舞月多次亮相，這個本來低調到默默無聞的“外行人”，在舞月的名聲一落千丈的時候被捧上了天。
    謝雨池依然是一身青衣，骨骼比以前又纖弱了幾分，整個兒看來就是一弱不經風的文學小青年。琴聲哀而不傷，活而不亂，如同濺入潭底的幽泉。
    這次他坐到了舞池中央。
    沒有跳舞的人，卻好像天地都在圍繞他舞蹈。百獸爭鳴，九天上的神女落入凡塵，在他眉間點上一絲靈動的水墨。
    柳玉筱天天都來，天天都點謝雨池。
    然而今天他沒有，他隻是坐在對麵離我很遙遠的地方。
    越過謝雨池，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抬足，我都不敢錯過。
    謝雨池在彈琴的時候，所有人都看著柳玉筱。
    每個人都知道他是誰，卻沒有人敢去搭訕。蟬兒立在一旁，恨不得把眼睛都長到他臉上去。
    他根本不在意眾人的目光，低首斂眉，一手把玩著酒杯，一手放在腹上，不知在想什麽。
    忽然，他對著蟬兒笑了笑。
    天地間百花齊放。
    蟬兒臉紅了。
    周圍傳來抽氣的聲音。就連謝雨池都停下來，轉頭去看，就再也沒有轉過來。
    我快暈了。
    柳玉筱看見我。隻一眼，視線又移開。
    然而我卻發現，除了遠勝平常的美麗之外，他的一隻眼睛變成了藍色！
    察覺到整個大堂的人都看著他，短暫的疑惑之後，他竟然對所有人露出可以讓天地翻轉日月大輪換的嫵媚笑容！
    有人直接洗白了。
    咯咯。咯咯咯。我的牙齒直叫。。。。。。
    一分鍾之後，我的小宇宙，終於轟轟烈烈地爆炸了！
    也不知怎麽想的，腦子裏像有個蜜蜂，嗡嗡嗡，嗡嗡嗡。分開凝滯的人群，一邊脫衣服一邊衝過去。
    我褪下外衣，呼的一下罩在他頭上，攔腰將他抱起來，掃視一圈，獅子吼：“看什麽看！有什麽好看的！沒見過美人啊？！”
    蟬兒也愣了。
    我就這樣，憤怒且滿足地，抱著我的心肝，邁著決絕的腳步，踏上了回家的路！
    跑出了幾公裏。
    柳玉筱的手一直鉤住我的脖子，涼涼的，硌得我難受。我不想停下來。
    “你要帶我到哪兒去？”
    我還在憤怒的波濤中遨遊：“不知道。”
    他不說話了。
    我說：“還遠。”其實我隻想抱著他。他很輕，輕到我一隻手就可以把他舉起來，虧他還比我高。我下定決心要把他喂胖，喂得肉嘟嘟的抱起來才有質感。呃，想得太遠了。
    過了一會兒。
    “放我下來。”
    我不理，繼續跑：“你眼睛怎麽回事？”
    他賭氣地道：“不知道。”
    “你為什麽要到那種地方去？”
    “不關你事。”
    “你！別仗著你那張狐媚子臉就到處去勾人！小心我。。。。。。”
    “不是說再見麽。”
    剛剛滅掉的怒火又熊熊燃燒起來。我停下來，不怎麽溫柔地將他放下。
    他皺皺眉，一手撐著腰，一手在後頸輕揉。
    我撇撇嘴：“喲，金剛變成嬌小姐了。”
    他動作一僵，又揉了幾下，才放下來。我抱起雙臂，歪著頭，麵無表情。
    他看著別處，猶豫了一陣，問道：“那個若兒。。。。。。”
    “妓女而已。”
    “你那天在紫黯山可有遇見什麽人。。。。。。？”
    “妖精而已。”
    他轉過頭來看我，水一般的兩隻貓眼一藍一黃，亮汪汪的：“你看不起妖精？”
    “你就沒有別的要跟我說？”
    他臉色慘白：“有。”他將手藏到袖子裏，“之前你我的事。。。。。。一時興起，而已。”
    “柳玉筱！”
    他繼續看著別處：“人應該有自知之明。”
    我顫抖地指著他：“你~~~你~~~”
    “保重。”
    他走了。他又走了。和往常一樣。
    說沒有創傷，那是假的。
    這個世界上最悲哀的愛情，不是愛上了不該愛的人，而是被一個你本來不愛的人愛上，當你愛上他的時候，他卻說他不愛你了。
    還是有希望的。
    他隻是一時賭氣而已，雖然話是說得重了點，但何少我是無比寬容的。
    關於他為什麽生氣的問題。。。。。。難道是因為我那天射在了裏麵？
    不會吧？？
    不知不覺回到了鳳凰城門口。
    我遇見了小雲一幹人。依然是四個，奴燕，小雲的乖徒兒青年，但是凡孝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叫做江躍然的女人，鵝蛋臉，小山眉，畫了很濃很濃的妝，五官底子倒是好，可惜臉色蒼白，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江躍然？這名字怎麽聽怎麽耳熟，可就是想不起來。
    晃晃腦袋，看看小雲。
    他沒有披鬥篷，小臉粉嘟嘟的，比上次增添了幾分血色，更加顯露出青澀的孩子氣。
    我強迫自己眉開眼笑，捏捏他的臉：“這才像個十幾歲的孩子嘛。”
    小雲估計被我的笑容震撼，整個臉都皺起來，大圓眼睛眯成一團，作勢道：“小心我咬你！”
    別看他眼睛這麽圓，長大以後絕對是極品丹鳳眼，還是吊稍的。
    我哈哈一笑，道：“這麽晚了，你一個小孩子，怎的還不回家？”
    奴燕接話道：“鳳凰城到了十五的晚上最是熱鬧，少爺玩心重，就多玩了了一會兒。我們正要回去。”
    我正要說話，忽然身後人群喧嘩，一片混亂之聲。轉身一看，全城的人都往外跑，道路擁堵不堪，個個驚慌失措。
    “殺人了！又殺人了！”
    我一驚，心裏感歎幸虧柳玉筱那妖孽走了，不然這裏這麽亂，要是走散了，夠得我找！
    舒了口氣地轉過頭，身後四人竟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