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爆竹聲中辭舊歲，瑞雪紛飛迎新年。”正月大年初一，伴隨著紛紛暮雪，應和著鞭炮齊鳴，大新國迎來了乾宇年間的第一個春節，繁華的普陵城裏處處張燈結彩，家家喜氣洋洋。路上行人或提著燈籠，或扛著牛羊，逢人不管認識不認識都道一聲：“過年好！”小孩子們都穿著剛做好的小棉襖，三五成群的去買糖果，放鞭炮，挨家挨戶地去拜年，不一會兒小兜就裝得鼓鼓囊囊，又歡笑著向集市跑去。
    皇宮裏此時也熱鬧非凡，乾宇皇帝早早來到天壇祭了天地，又到宗祠拜了祖宗，接著登上泰安樓親自敲響了了新年的第一聲鍾，宣告：“普天同慶！”就見皇宮上下以金波殿為中心紛紛放起了絢麗的焰火，此時太陽剛剛升起，飛騰的焰火映紅了半邊天竟比初升的朝霞還要豔麗。乾宇皇帝站在普陵城的最高點俯看這座被焰火染紅的城市，忽然心頭一震眼前驀地閃現著烈火焚城的畫麵，整座普陵城濃煙滾滾，到處都是焚燒著的屋垣瓦礫，哭聲喊聲此起彼伏，卻都在一陣馬蹄踏過後戛然而止……
    “這一定是幻覺，是幻覺！”乾宇帝暗自咬牙強迫自己收回神誌，卻是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眼前逼真的夢魘，眼前火紅一片覆沒了所有視野，耳邊焰火齊鳴掩蓋住一切聲音，他隻覺得頭重腳輕，身子不聽使喚軟軟向前倒去……
    “皇上！皇上！您怎麼了？快醒一醒！”乾宇被喚得不耐煩，皺著眉頭睜開眼睛，就見自己正躺在華玉宮自己的寢榻上，洛離酹坐在床邊一勁兒地拍打著自己的臉。
    “酹，好疼。你別拍了。”乾宇帝難過地用雙手捂住自己被拍得通紅的小臉。
    洛離酹急忙收回手去，一臉關切地望著他，“好好的怎麼會突然昏倒呢？”
    “朕也不知道，前一刻還挺好的，怎麼突然就跑到這兒來了？”乾宇順著離酹的話打個馬虎眼就過去了，他當然不會將他看見的夢魘告訴別人，即使是洛離酹也不能說。幸好洛離酹也沒有在這件事上多做糾纏，他笑嗬嗬地看著乾宇。
    “剛剛從安樂宮來了旨意，皇太後準我今年回安國府過年，爺爺已經派人來接我了，王忠一會兒就到。”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朕怎麼不知道！”乾宇猛然從床上跳了起來，一臉責備地看著洛離酹。
    “就在剛剛。”洛離酹被他的舉止嚇了一跳，清澈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看，隱約有一些怯意。“你剛被送回來沒多久太後就來了，她說皇上精神不濟體力欠佳，歸其原因皆是平日裏和市井頑童瘋鬧所致，讓我離你遠一些，正好爺爺向太後請旨讓我回安國府過年，太後就同意了。”
    洛離酹一股腦將乾宇暈倒時發生的事全說了出來，他自幼生長在宮中深知雷霆雨露均是君恩，平常一舉一動已經很是小心翼翼，今天是他第一次看見皇太後，素聞皇太後心狠手辣鐵石心腸，所以更是含蓄內斂不敢有絲毫怠慢，誰知還是被這華貴的女人抓到把柄，看著太後低垂著眉眼不緊不慢地說著一些勸教的話，洛離酹隻覺得字字帶刀，紮的他恨不得鑽進地下，要不是王陳在一旁請了旨意，他真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麼辦了，長到六歲，他終於對皇家威嚴有了切身的體驗，所以剛才乾宇生氣的時候他才會那樣惶恐不安。而乾宇似乎非常不喜歡他害怕的樣子，不耐煩地擺著手背過身不去理他。
    “既然是國老的請求，太後也準了，那你就快走吧，省的站在這兒看得朕心煩！”話剛出口乾宇就後悔了，他趕忙回過頭看向洛離酹，隻見洛離酹完全怔愣在那兒，也是一臉的不可置信。
    “發什麼愣？還不快走！”乾宇拉不下臉來道歉，反而把話說得更絕。
    “皇上……那我走了。”說完話洛離酹並沒有馬上動身，而是在華玉宮又站了一會兒，見皇帝始終背著身子對他不理不睬，這才抿著嘴悄悄地下去了，誰知剛走出大門就聽乾宇在他身後大聲喊：“你走！走了就別再回來了！！”洛離酹聞聲回頭，就見乾宇正扒著窗戶向外探出大半個身子。
    “朕等下就把華玉宮封了！把整個皇宮都封了！把所有的牌子都收了，讓你出去了就再也進不來！”說完轉身走到龍榻旁邊從枕下取出一個檀木盒子，順著窗口把它扔了出去。
    “你自己留著玩兒吧，朕不稀罕！”
    洛離酹與乾宇朝夕相處，自然知道盒子裏裝的是什麼。那是年前華昭身邊的一位老嬤嬤省親回來給他帶的幾顆煙火，華昭一直把它們藏在枕頭底下，每天晚上都拿出來看看，記得他總是一邊擺弄一邊對自己說，“等過年的時候我們一起去放煙火。”自己每每一點頭同意，他都會歡喜的笑起來，掰著手指算著離過年還有多少天……
    此時看著腳邊的檀木盒子，洛離酹忽然有些過意不去，上前一步剛想說話，就見王忠拿著牌子走進來。
    “奴才給萬歲爺請安。”王忠恭恭敬敬地朝乾宇磕了個頭，“萬歲，奴才奉太後的旨意來接洛少爺回府過年。”說完便低著頭等著回話。
    乾宇此時已經恢複了帝王神態，他微笑地看著王忠，“王忠，老丞相近來精神可好？”
    “回萬歲爺，國老年前得場大病，吃了太醫開的藥之後病情已有所好轉，現下身體還算康健。”
    “好，老丞相為大新國鞠躬盡瘁，他身體康健實為大新之福。”乾宇負手而立，“今年春節，除宮中曆來的賞賜外朕另有佳賞，稍後朕派人給安國府送去。”
    “謝吾皇萬歲！”王忠跪在地上又磕一個頭，之後就是一陣相對無言，乾宇帝舉口不提讓洛離酹回府過年的事，同外麵的喧嘩相比，華玉宮裏麵卻是安靜的出奇。
    “皇上，王忠一把年紀了，叫他起來說話吧。”洛離酹走到乾宇身邊輕聲對他說道。
    “王忠，你起來吧。”乾宇舉止得體地抬了抬手，“酹剛剛和朕說他要在華玉宮過年，叫國老不用費心了，你跪安吧。”
    “皇上？”
    “皇上！”
    洛離酹和王忠紛紛驚呼出聲，然而還沒等他們說話就聽見門外太監尖著嗓子喊道：“太後娘娘駕到！”
    華玉宮裏三人俱是一愣，趕忙起身到門口迎駕，就見太後已換了裝束，由幾個大太監攙扶著儀態雍容走進華玉宮，宮裏人除了乾宇皇帝外都紛紛下跪扣請太後金安。
    “都起來吧。”太後在華玉宮慢悠悠地轉著卻並不落座，直到將華玉宮每個角落都看了一遍方才踱到廳中的軟椅旁坐下。
    “聽聞我兒在泰安樓昏倒了，現在感覺可好些了？”
    “母後，朕隻是恐高，略微躺躺就好了。”
    “哀家並不這麼認為。”太後站起身意味深長地看著洛離酹，“皇帝乃九五之尊，貴為天子，本應無所畏懼何來恐高一說？定是有小人從中挑唆害的皇上精神不濟，凡事心有餘而力不足。”
    洛離酹聽到這兒慌忙跪了下去，“太後贖罪，小的昨天夜裏鬥膽給皇上講了幾個鬼故事，害的皇上夜裏睡得很不安穩，今早起來才會精神欠佳，這一切都是小的的罪過，還請太後贖罪。”
    “酹！”
    “哼！”還沒等乾宇開口，太後已是先開口訓斥起來，“小小年紀別的沒學會淨學一些亂言怪語擾亂聖聽。昔日李全亂政弄得大新民不聊生，今日見你可知前車之鑒必不遠矣！”
    話音剛落王忠已跪了下來，“太後娘娘贖罪！洛離酹年幼無知，不知道此間利害關係，太後看在國老的份兒上就饒了他吧。國老此次派奴才前來其實也是想向太後討個旨意，從今天起國號正式變更，皇上還是住在聖德宮更為妥當，洛離酹打今兒起就從宮裏接出來由安國府撫養。請太後示下。”
    “既是國老的麵子，哀家哪有不給的道理。”太後和善地笑著看向洛離酹，“念你年幼，此次犯錯暫不追究，收拾好東西隨王忠走吧。”
    “謝太後。”王忠趕忙又磕了一個頭，起身拉著已經僵住的洛離酹連東西也拿就轉身匆匆離去。
    “母後！”乾宇再也保持不住冷靜的神態，他揮著袖子朝太後大聲喊道：“朕才不住聖德宮！洛離酹也不準走！”
    “皇上！”皇太後柳眉倒豎嚴厲地瞪著他，“身為皇帝，不思興國利民每天隻沉迷那些怪力亂神學著市井無賴般插科打諢，你的君威何在？大新的威嚴何在？現如今山河破碎國力每況日下，你卻整天和一個捐人廝混在一起傳出去成何體統？從今天起，你給哀家老老實實地在聖德宮閉門思過！”說完便由身邊的太監攙扶著轉身離去，空曠的華玉宮裏隻留下乾宇一個人在那兒憤恨地攥著拳頭。
    “說好的要一起過年的，酹你不可言而無信。”乾宇低著頭小聲嘀咕著。
    而此時的洛離酹好似被嚇丟了魂，迷迷糊糊地跟著王忠走出了太清門，直到坐上馬車才顯得放鬆了些，一直蒼白的小臉兒也有了血色。王忠坐在一旁看著洛離酹漸漸舒緩過來，心裏頭也長舒了口氣，剛才在宮裏發生的一切王忠現在還心有餘悸，他抬眼看著麵前的孩子，神情無不擔憂。
    “小少爺，你在宮裏生活了近六年，應該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今天怎會如此魯莽？”
    “王伯伯……”洛離酹無奈地看著他，抿著唇有些欲言又止，憋了半天隻吐出一句話：“我無心觸怒太後。”
    “算了。”王忠起身撩開簾子朝外麵看看又做回身來，“想那太後也是故意要找你麻煩，她不拿李全說事兒勢必也要找點兒別的麻煩出來，倒是叫丞相陪給她一個人情！便宜她了！”王忠說完忍不住向外啐了一口，看得出他對這個當朝太後並不十分尊重。
    洛離酹隻是雙手搭著車窗把頭探出窗外，並沒有接王忠的話茬，他隻是心裏有點兒空，能夠出宮居住對他來說並不是個壞消息，他不止一次地想過要出宮和爺爺住在一起，然而真等到願望實現的時候，他卻沒有自己預料的那樣高興，反而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華昭……”洛離酹雙手捧著小臉兒拄在車窗上，腦中浮現出那張粉團子似的小臉兒，離宮最後一次見麵居然是吵架，“……這真是太糟糕了！”洛離酹閉著眼睛不停地搖著頭。王忠並不知道他在為同華昭吵架的事煩心，隻當他還在意太後的那番訓斥，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勸慰，馬車就這樣‘吱嘎’著一路前行，過了一刻鍾左右的時間便到了安國府。
    這座安國府原是一處王府，宣威帝的皇叔曾在此居住過十個年頭，因此整座安國府的建築規格充滿了皇家氣勢，朱牆碧瓦，水榭樓台盡顯雍榮華貴，尤其是瓦簷四角斜飛於棱上，冬日的斜陽都被簷上的石獅遮住了半分，金色的陽光便貼著石獅子的輪廓映照下來，好似整座安國府都垂沐著上天的眷顧。
    “這安國府可真大！”洛離酹站在安國府大門前不由得感慨出聲。
    王忠聽了不由得笑了起來，“這跟宮裏比可差得遠了，小少爺在宮裏住了將近六年，都沒仔細看看皇宮是什麼樣的？”
    “看不清楚。”洛離酹抬起臉看著王忠，清澈的眼裏此時才真正浮現出笑意。
    “哎呦，我的洛少爺，您可算回來了，老爺都等您半天啦！”隻見看門的門房甩著袖子一溜煙兒地跑過來，先和王忠打個千道聲：“辛苦。”這才彎腰看著洛離酹，“洛少爺，回府吧，老爺正等著那。”
    “嗯，有勞你了。”洛離酹微笑著點點頭隨著門房進了大院。
    “老爺，王總管和洛少爺回來了。”話音未落就見王陳由幾個丫鬟攙著從廳堂走了出來。
    “爺爺！”老遠的看見王陳，洛離酹忙脫了門房的手歡笑著跑到他麵前，如白玉雕琢的小臉兒此刻清爽明朗，他先抬頭看了王陳半響，然後恭恭敬敬地跪下身去磕了頭，“爺爺過年好，祝爺爺身體康健長命百歲！”
    “快起來。”王陳趕忙將洛離酹扶起身，看著懷裏的孩子頓時笑彎了眉眼，白胡子都跟著一翹一翹的，“好，好。快進屋，屋裏緩和。”一邊說著一邊拉著洛離酹走進廳堂，末了還不忘對著王忠責備了幾句，“糊塗東西忒不會辦事兒！叫你去接個人怎麼這麼半天才把人給我接回來？”
    “老爺教訓的是。”王忠趕緊低頭認錯，“在宮裏出點兒差頭兒奴才回頭再跟老爺說”
    “嗯。”王陳看著他也沒再多說話，轉身背著手隨著洛離酹進了內堂。
    糖果，焰火，看戲，拜年，吃團圓飯，這一切都在歡聲笑語中度過，場麵熱鬧非凡。洛離酹雖然也很高興，可他越是高興，心裏就越是難受，晚飯前王忠帶他到集市買了一推炮仗，可他卻一個也沒有放，心裏總是堵堵的，腦中不停地想象著他和華昭一起放煙火的情形，聽戲也聽得悶悶的，王陳隻當他是困了，吩咐身邊的丫鬟帶小少爺回房休息，自己陪同他那一群門生們守歲。
    “你們都出去吧，我先不洗臉。”回到房裏，洛離酹笑著吩咐身旁的丫鬟。
    “洛少爺不洗臉就要睡覺嗎？”丫鬟端著臉盆一臉驚訝地問。
    “不，我不睡覺。”洛離酹連忙解釋著，“就把它先放在這兒，一會兒我自己洗。”
    丫鬟們看著眼前這個可愛的小孩兒，紛紛提著帕子掩住口笑了起來，“洛少爺不必害羞，奴婢給您洗洗臉就好”
    “……那就有勞姐姐們了。”
    “哎呦，瞧這小嘴兒多甜！”丫鬟說完用手沾水在洛離酹臉上來回抹了幾下，又用濕毛巾擦幹了水珠這才下去了。
    “哎……”洗過臉後的洛離酹又清醒了幾分，他走到書桌前提筆蘸墨，“不然寫封信給他道歉吧，可是要怎麼寫呢？”想到這兒他又猶豫地放下筆，“要不就把王忠給我買的炮仗全給他？”可看著旁邊那花花綠綠的煙火又舍不得，“或者明年一定陪他過年。”
    “哼！騙子，朕才不信呢？”
    “哈？！”洛離酹看著眼前已從書桌前的窗口探進半個身子的乾宇，完全傻在當場，一雙大眼睛瞪得溜圓。
    “不僅言而無信還小心眼兒，連炮仗都舍不得送給朕！”
    “啥？！”洛離酹已經跟不上他的話了，他使勁兒眨著眼睛來確認自己看到的是不是幻覺，卻無不例外的看見乾宇撐著身子往裏爬的樣子。
    “看！就知道看！也不來幫幫朕！”
    “啊！！”總算反應過來了，洛離酹聽懂了他的最後一句話，手忙腳亂地把他拽了進來。
    “皇上，你怎麼來了？”
    “朕不能來嗎？”乾宇拍著衣服上的灰塵，一臉的誌得意滿，“說好的過年一起放煙火，你失言了朕可不能爽約！”說完已拿著他的檀木盒子拉著洛離酹朝後院跑去。
    “老天！你怎麼就這麼倔？認準一條道跑到黑？”雖是這麼抱怨著，可腳步卻一點兒都被落下，緊緊地跟著乾宇跑到後院。
    ‘砰’的一聲，絢麗的焰火衝天而起，在天空中上綻放的禮花，將兩個孩子的臉映得紅豔絢爛。
    “皇上，許個願吧。”
    “好！”乾宇突然拉住洛離酹的手，兩眼虔誠地看著他，“朕希望朕今年，明年，後年，一輩子都和酹在一起！”
    “……”洛離酹有些恍惚，他轉頭看著乾宇半響，忽也朝他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也是，我們倆永遠在一起！”
    ……
    ……
    話說這一章寫得很甜蜜呀，諸位看官滿意否？在這裏先劇透一下，大新國勢必是要滅亡的，中間有可能有點兒小虐。而滅亡的過程本來想考證明末的那段曆史，為此我還特意借了一本《崇禎皇帝傳》來研讀，但後來發現……哎？怎麼越寫越像《垂簾聽政》？真是“心隨我動！大明變大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