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黎雪每天早上起來的第一件事便是黑咖啡加肖邦。
     咖啡是身體的必要，而肖邦則是精神的咖啡因。
     今天精神咖啡因是肖邦練習曲OP10，俗稱《黑鍵練習曲》。因為此曲絕大多數的音都出現在黑鍵上，這段大概1分27秒的曲子，卻又是首極難的曲目。彈奏時，右手全部是黑鍵，需要用很快的速度，無差錯的演奏。左手配合以主旋律。用專業術語來說，就是甚快板，3段體，第一段從降C大調降至降D大調；中段降D大調至降G大調，有調性不明的經過性轉調；第三段和尾聲都為降G大調，最後雙手以八度彈出ff的下行音階。
     她捧著咖啡杯單手支在窗台前，另一隻手無意識地隨著音節跳動。
     然而當她低下頭，看見自己帶著黑手套的右手時，她又極快地停止了躍動的手指。
     當最後一個音符停止時，她放下咖啡杯，走出公寓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她今天的預約工作是在格拉茨國立表演藝術大學，據說那裏為迎接今年即將入學的音樂係新生而特別重新添購了一批樂器，需要她和其他幾位校音師去進行調試。
     剛提了車駛出酒店公寓的地下停車場，手機便響了起來。
     她看了一眼，是施拉格老先生。於是立刻接通。
     “日安，施拉格先生。”
     “日安，我的小姐。昨晚真是麻煩您了。”
     “這是工作，我很榮幸。”
     “如果不是你來救場，估計那個少爺真的會甩手走人，你不知道當他貌似很愉快地跟著你走出電梯時，我和副監的心情有多激動，究竟你和他說了些什麼？”
     “沒什麼，隻是告訴他，我會為他校音，以達到最佳的演奏水準。”
     “隻是這樣簡單？”
     “當然。”
     “看了今天的報紙評論麼，昨晚的新年音樂會號稱十年來最好的一次，黎雪，你功不可沒啊。”
     她覺得他對自己實在有些過於誇讚，正不知說些什麼，恰看見好綠燈亮起，便匆匆掛斷了電話。
    
     抵達格拉茨大學時，正好是約定時間。
     音樂係的主任教授是老相識，她聽過不少次他的客席演出。兩個人打了招呼後，對方便領著她一路穿過曆史悠久的校區，直奔主題。
     她今天將要為一台博蘭斯勒（Blüthner）FisherArt006三角琴今天進行校音，她非常喜愛這台擁有“黃金音色”之稱的德國國寶級鋼琴，簡直是一見鍾情。仔細地愛撫過它漂亮的琴身後，她打開工具箱開始工作。
     可奇怪的是，當她的手指放在琴鍵上一一校音時，卻沒有發現任何毛病。
     於是她好奇地打開琴蓋，然後便在琴槌和調音釘之間發現了一封信。
     她小心地夾起信，竟然看到上麵的舊式蠟燙印戳。這樣老舊的做派就像電影裏一般，她有些好笑。
     然而仔細地看了一遍，竟然發現收信人是自己。
     她轉身想去詢問教授，卻不見對方蹤影。
     於是宋黎雪立刻確信這是一場惡作劇。
     但是，她仍舊打開了信。
    
     “我知道你是誰。”落款是一個大寫的舊哥特體W。
    
    
     她不知對方為何會明白她今天的行蹤，繼而留下這封信。
     但無論如何，她決定保持沉默。
     於是她毫不猶豫地扔開了信件，繼續工作。
     十分鍾後，手機響起。是個陌生號碼，她好奇地接聽，卻是個無聲電話。
     她重複地問道：“是哪位？”因為煩躁，她甚至用了英語、德語和法語。
     然而對方卻隻是發出沉默地喘息聲。
    
     於是她莫名奇妙地掛斷了電話。
     恰好有人走了進來，她回過頭，才發現是教授。
     原本的好心情一朝全逝，她拿出手中的信件詢問。
     “這是我在鋼琴裏發現的，您知道些什麼麼？”
     雖然她用的是敬語和疑問句，但表情卻是肯定的。
     教授卻隻是道：“所有的鋼琴中，隻這一架是某位高貴的人士捐贈的，並且指明您來調試，至於是誰，很抱歉我不便於告訴您。”
     宋黎雪有種被欺騙的感覺，於是她轉身默默地調試好鋼琴，然後迫不及待地離開。
     教授送別她之際忍不住道：“我以為您會直接離開，卻沒想到仍舊很好地完成了調音。”
     她垂下眼。“因為這是我的工作。”
    
    
     離開格拉茨大學時路過美聲學院，恰好收到萊昂內爾的短信。
     “中午一起吃飯？”
     她想也不想地答應了。
     萊昂內爾是法國科西嘉島人，母親是科西嘉的阿雅克肖人，父親則是亞美尼亞人。
     她遇到他純粹是偶然。
     三年前，她剛剛從事現在的這份職業，也是第一次來格拉茨大學，遇到正參加入學考試的萊昂內爾，他因為伴奏者臨時車禍而愁眉不展。原本在這樣著名而莫大的學院，找到一個會彈琴的人伴奏者很容易，隻是越是有名望的學院反而越冷漠，鋼琴學院的學員都是來自世界各地以最優秀成績入學的人才，沒人會肯低聲下氣為了一個鄉下來的法國小子去做伴奏。
     她那時也不知怎樣想的，或許是他絕望的眼神打動了她。
     她不想他的音樂之夢被任何人所打擾，甚至剝奪。
     於是，她臨時成了他的伴奏。
     那是首經典曲目《TimetoSayGoodbye》。
     結局是皆大歡喜的，他獲得了入學資格，然後，她也獲得了一個知心的朋友。
    
     正回想著往事，便聽到一陣優美的琴聲。
     她側耳仔細傾聽，然後走到了一個因為圍觀者甚眾而人滿為患的琴室。
     裏麵的演唱者正是回憶的男主角萊昂內爾，他從人群中第一眼便尋找到了她，於是興奮地招手。
     緊接著琴身驟然停止，似乎因為演唱者的不專心而憤怒，所有樂曲化為了驟降的G大調。
     於是在這驚悚無比的旋律中，她抬起頭，與演奏者四目交接。
     她自然是記得他的——
     阿爾伯特。馮。紐倫貝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