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訴衷
    屋外不知何時下起了細雨，這在北疆是不太常見的。都護府院內種著幾株珍貴的芭蕉，雨水打在芭蕉上沉悶的聲音讓屋內頓生涼氣。
    直到傍晚，水魄仍是緊緊摟著胭脂窩在床上，眼睛閉著，右胳膊按在身旁人的腰上，沉睡的眼睫被屋內獨燃的燭火映上濃重的陰影。
    胭脂眼睛睜得大大的，自從午後他那樣之後便一直睜著。突然眼睛死死一閉，再睜開時已不複方才空洞。她緩緩轉過頭，他仍在熟睡，鼻息聲卻幾不可聞。胭脂方一動身子坐起，還未來得及因下身酸軟而暗吟，就被橫跨的胳膊又按倒在床上。
    胭脂身子猛地一僵，目光盯著床頂，突然一張俊朗卻眼神寒冽的臉進入她的視線。
    “想走？”聲音暗啞到讓人有逃走的欲望。
    見身下人不說話，眼神卻慢慢和自己對上並浮出倔強的神色，水魄眉宇間的陰霾稍見柔和。
    “我……”他停了很久，胭脂似乎聽到了屋外芭蕉吸吮飽腹後才聽他道：“我們成親。”
    胭脂雙眸愣得瞪大，半天沒有反應。她強迫自己回神，嘴角嘲諷地笑：“我沒有讓你負責。”
    水魄聞言眉尖又狠狠一皺，字字擲地：“你、是、我、女、人！”
    胭脂聽了這話眼眶突然紅起來，愣是讓水魄的氣焰滅的半星火不剩。
    “胭脂……”水魄柔下聲音，將憐惜的吻落在她紅潤的唇上，“你說你喜歡我，我……我欣喜若狂，雖然現下我們已經離開京城，他也給了你信物，可我仍然希望你能放棄李世民。因為你真正喜歡的不是他……既然我們已經快成為夫妻，我想對你坦白我的身份。”
    水魄伸手撫上胭脂瑩白的臉頰，盯著她：“我……是隋恭帝楊侑。”
    胭脂隻覺一道驚雷在腦海裏炸開，為那兩字：隋、帝。
    隋朝皇帝！怎麼可能？！胭脂自認隻是粗知隋唐曆史，對於隋恭帝卻一點印象都沒有。
    “隋恭帝是誰？”胭脂脫口而出，隨即悔恨萬分。因為她看到水魄愣怔和懷疑的犀利目光掃視著自己。
    “我……我這平頭百姓隻知道隋朝皇帝被唐朝皇帝，尤其是他兒子李世民打敗了，至於姓甚名誰……”胭脂訥訥裝作一副無知的樣子。
    水魄眼梢上挑，語調邪邪地：“你怎麼就記得了李世民這名字？”
    胭脂為他轉移話題的速度而抽搐了幾下，道：“鄰居春丫胖丫常念叨他英軍威武……”
    水魄撐著上身的手猛地一鬆，便“嗵”地壓在胭脂胸口，胭脂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直砸他後背。
    “隋恭帝十五歲就暴斃身亡，沒人知道死因。”發覺背上的拳頭停了下來，接著道，“其實是一招金蟬脫殼罷了。唐朝既然建立，我若不自動死，早晚會被下藥毒死或是刺死。到時候也許朝廷會告訴天下我是被痛恨隋朝暴政的武士殺死的，嗬，是不是很虛偽？”
    胭脂不知道要怎麼來續他的話，聽著他一副講故事的語調，心裏堵得慌，卻無法抒發。原來他曾是萬人之上的天子，如今卻斂去所有鋒芒委身為大唐朝廷辦事。
    她覺得他的性格變化很大，比起初始的溫和謙遜，這樣霸道卻迷茫的他卻更令她想要一探究竟，難以離去。
    “那你現在替大唐守國運，又是為了什麼？”
    “比起當年的青澀無知，我早已學會很多。既然老天讓我從看守森嚴的質子府裏逃出來，就是讓我重掌王權。”鳳眸裏突然迸發無數淩然之色，劍眉軒宇籠在一團王氣之下。
    “陪我。”
    “給我些時間。”
    此夜剛過，水魄就將兩人欲近期成親的事情告訴單於，眉粗前庭寬闊的單於脾氣很好，也很豪邁，大笑著拍著水魄的肩膀道：“好小子！來到我們北疆就抱得美人歸了，不是？哈哈哈哈！！！”
    單於轉身就吩咐下人開始籌備婚禮。因為單於都護府屬大唐國土，婚禮儀式、服裝、禮單均按中原風俗來辦。不日，府院內外就掛滿了鮮豔的紅綢。因為水魄和胭脂是以大唐使節的身份來到北疆，兩人要成婚，單於自是親書一紙，向負責邦交的二皇子李世民傳遞這個消息。
    兩日後，胭脂看著喜慶的庭院和趕製的華麗喜服，心情也激動雀躍起來，嫁人是女孩子一輩子最重要的人生大事。然而這股喜悅未能延續多久，因為她接道了李世民的飛鴿信件。
    胭脂親啟：
    人說玉可圓緣，溫潤之性代君子，本來贈你的信物是為了圓你我緣分，可是想必它已經成了你的負擔。
    聽聞你不日將成親，不知另一位有幸人是何許人？單於告訴本王是與你同行的大唐使節，本王卻查不出他的身份。成親乃人生大事，切忌隨心所欲，不計後果。若你倆真的情投意合，本王自當祝福伉儷。歸京後本王自會派人取回信物，莫教你失了清白。
    望早日歸來，珍重。
    原來李世民還是那個沉穩霸氣的秦王，不會因為自己存在與否有何天地差別。看信裏他已將稱謂換為“本王”，是聽說自己要成親而劃清關係？李世民，自然是考慮周全的人，不管為了什麼，他仍舊優雅有禮，扮演著完美的王爺角色。這卻讓胭脂不太舒服。女人的心總有多多少少的虛榮，曾經喜歡過的男子就這樣一封官方口氣的書信來完結這段關係，就像現代許多男孩子一個電話過去，一句“分手吧”就了結一段也許很糾纏的愛戀，氣憤之餘，又生出幾分悵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