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  第8章 冬. 最寒冷的地方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7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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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升上湘北高中以後的三井壽在球隊裏感覺如魚得水,遊刃有餘。
    球隊裏每個人都認識三井,都在小聲議論著他如何得到最佳籃球手的稱號,三分球如何精準,如何傳奇性地來到湘北,雲雲。三井挺享受這種被人議論的感覺,何況隊裏確實沒有什麼人是自己的對手。
    那個大塊頭赤木在三井看來隻有身體上的優勢而已。投籃不準,動作僵硬,隻知道自己蠻幹,毫無“技巧”可言。不過他和自己的目標一樣--獲得全國冠軍。這讓三井多少對他少了些鄙視,不過心裏默默覺得想要靠他這樣一個資質平庸的人打進全國大賽實在是做夢。
    其他的隊員,更是可以一筆帶過。
    --連赤木的身體優勢都沒有。
    練習賽裏打敗所有人簡直輕而易舉,沒有人能夠組織他投籃。每當看見安西教練眼睛後麵讚許的目光,三井總是感覺格外自豪。毫無疑問地,等到自己高一年級之後一定會成為隊長。三井在心裏默默發誓,一定會帶領湘北隊拿到全國冠軍,一來為了報答安西教練的信任與培育之恩,二來也為了證明他三井壽的實力。
    那幾乎是三井壽生命裏最快活的一段時光。夢裏都在奔跑,前方是一片明朗。
    然而那段日子在那個冬天戛然而止。
    高中一年級的冬天格外寒冷。神奈川一改往年溫和濕潤的海洋氣候,破天荒地下了大雪。天色灰蒙蒙的,三井才發現,原來雪地也並不是畫報裏那樣的潔白神聖。
    在一場練習賽中,三井摔下來扭傷了膝蓋。那一刻腿上傳來的劇痛讓三井出了一身的冷汗,好像是骨頭斷掉了一樣。
    然而男孩究竟是男孩,風裏來雨裏去的年輕的三井也並沒有被這個腿上嚇倒。醫生煞有介事地說傷到了骨頭,一定要靜養,否則以後都沒有辦法打籃球了。三井覺得他有點太誇張。一點小傷,至於麼,何況現在已經不那麼疼了。春季的時候就要打比賽了,湘北隊怎麼能缺了他三井壽?
    於是腿剛有好轉,三井就偷偷地逃出醫院去學校練球。
    走路時難免還會一瘸一拐,這讓三井覺得有些難為情。所以當隊友們關心地詢問他的傷勢的時候,他莫名其妙地有些惱羞成怒。自己還沒有殘疾呢!用不到你們這些坐冷板凳的瞎操心。
    湘北隊需要自己。自己的天分也不允許他再浪費時間。
    可是,當再一次劇痛襲來,重重地摔在地上時,三井後悔起自己的任性和自負來。
    和上次扭傷時不一樣,這次痛得他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得不回到醫院,這次甚至還要拄上雙拐才可以正常走路。醫生和護士小姐都嗔怪三井,並嚴肅地警告他,如果這次不安心修養,以後連正常的運動恐怕都不能參加。
    三井也有點害怕了,可還是覺得醫生們有點言過其實地恐嚇自己。
    讓三井傷心的是父母對此的淡定。
    一般家裏的小孩如果摔壞了骨頭,媽媽都會心疼地掉眼淚,問他還痛不痛,爸爸會噓寒問暖,開車領兒子出去兜風,陪兒子談談心。
    三井的媽媽也確實每天都會掉眼淚,爸爸每天則唉聲歎氣。可是,卻不是為了兒子的腿傷。
    ——他們在為另一件在三井看來很正常的事情大驚小怪地愁眉苦臉,坐立不安。
    那一年姐姐21歲,在大學裏戀愛了。
    對方是一個不帥也沒什麼突出條件的愣小子,皮膚黃黃的,有點胖,眉毛很淡,鼻子還有點大,笑起來傻乎乎地很憨厚的樣子。連三井都忍不住疑惑,向來不乏追求者的姐姐怎麼會最終選擇了他。
    而仔細想想,今年的冬天特別冷,似乎姐姐也咳得比往年更厲害了些。
    讓三井夫婦傷透腦筋的是,剛上大學三年級的三井早紀要在這個冬天輟學與那個沒特點的臭小子回他的家鄉結婚,日本最寒冷的東北邊,宮城縣的仙台。
    那裏,每年冬天都會下雪。
    可三井並沒覺得這會比兒子摔折了腿還緊急。爸爸媽媽為此付出的心血和眼淚卻比在他身上多出幾倍。
    三井想恨姐姐。
    奪走了家裏所有的注意力,還如此不懂事地惹爸媽傷心,真是太過分了。
    可是又怎麼能恨得起來。那個像媽媽一樣溫柔的,照顧了自己15年的姐姐。
    姐姐要坐飛機去仙台的那天,三井賭氣沒有回家。其實也是害怕離別的場麵,眼淚如果掉下來,實在不是三井的作風。
    爸爸媽媽一定會來找他。於是逃學去坐在海邊吹風。海邊非常冷,風大時很刺骨。三井有些擔心姐姐去那麼冷的宮城縣,愛咳嗽的毛病會不會惡化。
    晚上確定姐姐已經走了才回到家裏。媽媽在沙發上抹眼淚,爸爸呆呆地坐著看天花板。
    “你到哪去了?”媽媽憤怒地問三井。
    “海邊。”
    “你姐姐今天走,你不知道嗎?”
    三井咬了咬嘴唇,眼神叛逆。“知道。所以沒去。”
    “為什麼?”爸爸插嘴。
    “不想去。與我無關。”語氣裏都是挑釁。
    “啪——”
    媽媽一個耳光煽了過來。眼睛通紅。“混蛋,早紀對你多好,你對得起她嗎?!”
    三井不可致信地抬起頭看媽媽近乎瘋狂的臉。臉頰上火辣辣的刺感已經比不上心裏的疼痛,於是吼回去。
    “對!我是混蛋,從小就是!三井早紀是你們的好女兒,我是揀來的,是嗎?!!她去嫁人了又不是去死,又不是再也回不來,你們至於嗎?!!!”
    媽媽氣得發抖。
    “三井壽,”爸爸臉色發青,冷冷地轉過頭來,叫兒子的全名。
    “要麼閉嘴,要麼就給我滾出去。”
    三井拄著拐杖,絕望地走出門,幾乎是逃跑般的狼狽。
    沒有眼淚,少年的心隻是突然堅硬。風一陣一陣地吹在臉上,如同刀一下一下地劃在心上。
    痛?好像太痛了,也就感覺不到了。
    隨便找了個朋友家住下。第二天一早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籃球館。
    突然想起來,今天是湘北的球賽。第一戰。
    “那些家夥沒有我一定會輸得很慘吧……”
    三井艱難地走進體育館,卻聽見滿場的歡呼。
    球場上,紅色球衣的赤木拍蒼蠅一樣地蓋了對方一個大火鍋,然後以壓倒性的氣勢跳起來灌籃得分。
    沒有人擋得住他。
    ”赤木!幹得漂亮!”“太棒了,不愧是赤木!”“赤木大哥,有你我們一定會贏的”
    ……
    大家的眼神裏都是信任。
    那是曾經,對自己的信任。
    突然心裏最後一道防線也崩塌了,三井不知不覺地眼睛發脹。
    已經沒有人需要自己了。家裏是這樣,球隊也是這樣。
    回過頭最後留戀地看了一眼那麼熱愛的籃球和球場,然後,轉身寂寞地離去。
    此後的三井一個星期沒有回家。
    在外流蕩的日子裏,認識了崛田德男和鐵男之類的一些不良少年,突然就覺得很親近。
    都是外表粗暴不羈的十幾歲少年,煙頭和髒話的背後都是一顆顆脆弱的受傷的心。
    再回家的時候,手裏夾著一根煙。
    父母無力地看著自己,仿佛一夜蒼老。三井覺得有一種報複般的快感。
    然而再寒冷的冬天也會過去。
    每年的冬天以後的春日,就是三井又長大一歲的時候了。
    有時候看到山茶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姐姐,路過籃球館的時候會兩手發癢,但是又立刻不允許自己有這種柔軟的角落。
    留長了頭發的三井徹底成了不良少年中的一員。
    可是三井覺得沒有什麼不好。自暴自棄的感覺至少不會痛。
    16歲高二的冬天,注意到學校裏一個囂張的矮個子小子。發型奇怪,帶耳釘,語氣狂妄,居然還是倍受關注的籃球隊新人。三井覺得他很欠扁。
    而且,他有一個更欠扁的姓氏——宮城。
    姐姐遠嫁的地方的名字。
    自己一切不幸的開始。
    找人合夥揍了他一頓,沒想到那小字還挺抗打。一拳向三井揮來,嘴裏頓時血流如注。張開嘴,門牙鬆鬆地搖晃了幾下,竟然被打掉下來。
    三井暴怒,眼中的火焰好像要把宮城吃掉一般。
    宮城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招惹了這些不良少年。如果不是最後老師們發現並阻止了他們,自己說不定真的會被打死也說不定。
    兩顆牙的代價,宮城從學校裏消失了。
    聽說他好像是被打住院了。
    頭發越長越長,冬去春來,三井壽十七歲了。
    春風剛剛轉暖的時候,宮城卻又出現在學校裏,回到了籃球隊。
    三井心裏燃起扭曲的憤怒。他要毀了宮城。他要毀了籃球隊。
    找了一幫打架好手,當然有鐵男和崛田,三井決定去找訓練種的宮城複仇,順便砸了籃球館。
    大不了破釜沉舟,玉石俱焚。
    何況自己早就不是什麼“玉”了。
    “宮城,讓我們也來玩玩吧。”三井穿著皮鞋,拾起地上的一顆籃球,大搖大擺地走進籃球館。
    球隊裏多了很多新的麵孔,高高大大的,臉上和曾經的三井一樣閃著青春和夢想的光芒。
    宮城眼裏是不可致信的恐懼和驚訝,而這一次的態度卻很低三下四,低著頭央求三井。
    “我已經被你打住院了,比賽就要開始了,我也終於回到了籃球隊。求求你,放過我把。”
    “窩囊廢。”三井心想“籃球有什麼好稀罕的,為了打籃球,你連男人都不象了!”
    曾經的隊友安田也來站自己麵前。“三井,請你回去把。”跟赤木和自己一屆的暮木站在那裏一臉擔心地看著自己。
    可惡,還輪不到你們這些廢物來管我三井壽。
    “閉嘴!我今天要砸了這個籃球館!”三井咧開嘴,漏出門牙處的黑洞。”籃球隊如果傳出有暴力事件的話,是會被禁止出賽的。嚴重的話說不定還會被解散球隊哦。”
    說罷把手上的煙頭熄滅在籃球上。
    自己曾經最珍愛的東西,才知道怎樣最恥辱地毀滅。
    一聲悶響。在一旁的來幫忙打仗的不良少年被一拳打倒在地。
    出手的是一個皮膚很白的黑發少年,好像比三井還要高一些。
    “哈哈哈,你果然出手了。”三井臉上滿是扭曲的笑容,豎起一根手指:“你們完蛋啦,這次會被解散的。”
    話還沒說完,黑發少年對著三井又是狠狠的一拳。
    “大混蛋!”
    三井皺著眉抬起頭來。很痛,可是比起心裏的感覺,完全可以忽略。
    場麵徹底混亂起來。前來阻止的人都被鐵男打暈,鐵男挑釁地問“下一個”時已無人再應。一個紅頭發的高個小子在那裏張牙舞爪地哇哇亂叫。而一向懦弱的暮木此時唯一能做的隻有叫人去關體育館的門窗。
    黑發小子還在不停地像自己揮著拳頭。三井不是不能還手,隻是覺得心裏很苦很累,累到沒有力氣甚至再去思考……
    頭腦裏的各種意象交織起來。籃球,姐姐,父母,不良少年,雪,冬天,生日,赤木,腿傷,獎杯……
    三井抬起頭看見少年的三白眼。
    開始疑惑,最寒冷的地方,到底是宮城縣,冬天的海邊,眼前少年冷峻的目光,還是自己已經冰封的心。
    突然,一個女生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流川楓,夠了,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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