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怨憎會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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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鯉獨自一人漫步在羽京的大街上。這個地方和他十五年前來過時一樣,絲毫未曾改變。烏木的古式建築並不整齊卻很和諧地排列在一起。街道上鋪著的青石被磨得又光又潤。而那些從各家各戶的庭院裏肆意溢出的綠色裏此刻正點綴著夏天獨有的紅、橙、黃或淡藍。
錦鯉拖著手裏不大的一個行李箱任意在街上逛著。對麵的小吃店門口掛了一張與這古老城市不搭邊的華麗半身海報。這吸引了錦鯉的目光。他佯裝著好奇走到圍觀的人群邊上。
啊,是一家電影娛樂公司在招人。
什麼嘛。與其說是招人不如說是挑選演員。
看著周圍許多興奮不已的年輕人,錦鯉覺得他那個自己養活自己的計劃大概是實現不了了。這個城市沒有一份工作是適合他的呀。或者說沒有一份工作是他幹得了的。
雖然說有正正經經地把高中讀完,可是小學和初中的空白讓他幾乎不可能繼續深造。六彩老師曾經想幫助他繼續學業。他說,“無論怎樣就是去讀體校也好呀!你的網球不是第一名嗎?”
啊啊~是第一名喲。可是,這副身體已經不能再繼續了。
錦鯉自嘲地笑了笑。漫無目的地跟隨著那群年輕人們向新城移動。他們跑得很快,而不打算去追逐的錦鯉很快就跟丟了。現在他站在新城的巨大人工湖泊邊上,憑欄而立。
錦鯉對這個地方記憶猶新。十五年前他在這裏被母親護著。周圍是一群饒舌的記者。所以至今錦鯉對娛樂業還是心存恐懼的。
他望了望周圍。十五年前廣場中心那座黑色的巨大建築旁邊又新增了一圈六個的大噴水池。那個新城的地標性建築據說是某家娛樂公司的總部。
錦鯉很驚訝地看到剛剛和他一起圍觀海報的那群年輕人們此刻正聚集在那座建築物的入口,情緒似乎比剛才還高漲。
入口的台階下一塊巨大的淡青色玻璃牆上雕刻著這家公司的名字——青影國際娛樂。
招待那群年輕人的主管似乎比那招牌更多地吸引了錦鯉的目光。他全身包裹在黑色的織物裏,頭發也是夜一般的漆黑。相對的,他露在暖熱空氣裏的手臂和臉龐卻潤且白淨,與那頭舊城的景物更般配。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錦鯉,他很優雅地側了側肩朝錦鯉一禮。
不光是那群充滿好奇的年輕人,這次連錦鯉都震驚了。當然他們各自震驚的內容是不一樣的。
年輕人的想法是——虎印大師居然朝著他行禮?莫非那人大有來頭。
錦鯉震驚的是——那就是當年用攝像機對著他不依不饒拍攝的人。
在錦鯉的記憶裏那是最痛苦的一章。
病房裏他渾身插滿了管子,身邊接了氧氣。母親就在他身邊,日以繼夜地哭泣。
他最討厭的事就是病房門外那些不時晃過的攝像機,以及機器後麵半掩著的冷漠的麵孔。
除了新聞,他們不需要什麼同情心之類的東西。
而他就是那些年裏最勁爆的新聞。
醫生預計他活不過五歲。而錦鯉十歲的時候依然渾身插滿管子,堅挺地活著。
當新聞依然變成舊聞,那個眼下站在高台之上的黑衣男子卻還扛著他的攝像機追在錦鯉一家的身後。
錦鯉十四歲的那年,熬不過痛苦的母親最終決定把他獻祭給諸神。為了保有孩子能夠平安脫離病魔,父親選擇了三位毒魔女中的赤練女。
傳說中,蛇類為赤練女所驅使,遊行於草叢間,遍嚐百草,能辨藥毒。學藥的人至今都把赤練女奉為至高主神。
父母的心意自然是好的。
但錦鯉從未想過這過程要比過去那十四年的煎熬還要厲害。
獻祭的前一天,他再次成為了新聞。
媒體圍追堵截地把他們一家困在了這個廣場中央。一片耀眼的閃光中,錦鯉氣息微弱地聽到母親痛哭的呼喊。模糊的視線裏他看到遠處有一個女子放下了懷中的嬰兒,縱身跳進了旁邊的湖泊裏。
拜那位女子所賜,機靈的媒體立刻移師她處,追根究底地探尋起這起自殺事件的來由。
趁著這陣子混亂,錦鯉被母親抱著踉踉蹌蹌地跑出了羽京。
赤練女的主祭台就在羽京舊城外西南的一座小山上。
祭司早早地等在那裏。錦鯉一家趕到時已經萬事俱備了。
錦鯉已經不太清楚整個儀式的過程了。而他身體上無數被蛇咬過的疤痕都在證實當時的痛苦記憶是真實的。
虎印·結沒有想到會在眼下再次看到當年被獻祭的少年。雖然已經長大成人,但那張臉還有那頭被詛咒的紫色的發無一例外地在向他發出訊號:他回來了。
當年拍攝下來的影像被剪輯成短片,置放在抽屜的最深處。虎印大師隻有在心情最糟糕的時候才會把那片帶子拿出來觀看。
“你也來參加麵試嗎?”虎印走了下去,站在錦鯉的麵前問他。
“嗯。我,不是……”錦鯉期期艾艾地開口,渾然不知所以。
虎印還沒什麼,在一邊冷眼旁觀很久的井·燃卻耳朵一豎:好動聽的童音。簡直堪稱完美。
所以他走上前去,撩開虎印問道,“你的聲音是極少見的童音。很清澈,很完美。來我這裏吧。我會讓更多人聽到你的聲音的。”
錦鯉的聲音是從獻祭之後開始停止改變的。原本應當處於變聲期的他發現他的聲音一成不變地保留了少年的清脆和明澈。被井·燃道破的天機讓錦鯉渾身一震。
“你說讓更多的人?”錦鯉模模糊糊地問道。
他很想再見一見他的父母。
盡管祭司告訴他,他的父母是這世界上最醜陋的一對。
“是。”井·燃聽著錦鯉的聲音更加興奮了,道,“我會讓你登上舞台。讓很多很多地人注視你。”
被注視嗎?注視他這樣一個醜陋的存在……
錦鯉的心裏盛滿哀痛:他的父母是堂兄妹。近親相奸,為神不容。
祭司告訴他真相的時候,錦鯉對著穿衣鏡凝望了自己整整一天。
那裏麵的人容顏俊美,眉目如畫。怎麼就是那麼醜陋的存在呢?
他想起了自己的弟妹來。一個是啞巴。一個是瞎子。還有一個是白癡。
而唯一一個正常的他卻有著常人最難以忍受的隱晦痛楚。
“你這輩子不會有孩子的。你不能有孩子。永遠不會。”
祭司的話不帶謊言。他們連做一個小小的騙局安慰安慰小孩的力氣都省下了。
“我可以讓我的父母見到我嗎?”錦鯉問道。
井·燃自信滿滿地一笑,“那是自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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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鯉知道這輩子他最最怨恨的人其實是他自己。
四十多年後,功成名就。
井·燃實現了他當初的諾言。他讓他的父母見到了他。
母親除了眼角的皺紋增加了許多,似乎也沒有太大的改變。
父親則蒼老得可怕。
“不可以!不可以過去。我們答應過祭司的。今生今世絕對不再和他見麵的。”
街道的對麵父親勉力拉著狀若瘋狂的母親,想要阻止他跑到錦鯉的身邊來。
當時,錦鯉就站在一大堆的歌迷麵前,目瞪口呆了。
“我要見他。我死也要再抱他一次。”
母親呼喊了,掙脫父親的臂膀。她歡快地朝錦鯉飛奔過來,眼角掛滿了淚痕。
直到她的身軀被飛馳的卡車撞飛向天空,母親的嘴角還依然帶著笑容。
“小木,媽媽來看你了。”
突發的事故引來眾人的驚呼和騷亂。
父子兩個站在道路的兩邊,木然看著道路中央血色一片的女子,啞然失聲。
警車來的時候,父親悄然轉身。就像許多年前那個自殺的女子一樣跳進了身邊的湖泊裏。
眼疾手快的幾個歌迷快速拉住了想要衝過去的錦鯉。
盡管如此,這件事還是在第二天上了報紙娛樂版麵的頭條。
從昏睡中醒來的錦鯉一張眼就看到林·絡擔憂的眼神。
“我恨我自己。”錦鯉小聲說道,聲音中帶著笑。
“看出來了。”林·絡摸了摸他冰涼的臉頰,道,“我也在恨著。我們兩個一起吧。要腐爛也可以互相嘲笑,省得一個人,寂寞得很。”
錦鯉再也忍不住大笑出聲。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