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月  第54章 濫情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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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業山的晨霧濃厚了起來。這是秋天來臨的征兆。
    地處北部高寒的山區,這裏的秋天來得格外得早。北風開始攜帶著大量濕冷的空氣從極海上空吹來。山裏便不時會下些冷雨。
    忙完了秋收的農活,莊子裏的眾人慶祝了一番。在篝火邊肆意潑灑著美酒,撕咬著滋滋作響的烤肉。暖兒依舊溫和善解人意,子歸依舊沉睡不醒,而斷依然我行我素生活在他自己的世界裏。至於溪水,在喜宴過後便開始沉默寡語,細心周到地忙著莊子上的事和他自己的事。
    秋收的慶祝結束後,溪水便跟權作別。
    暖兒微微有些奇怪,但仍然秉承著他一向的自在任意,對此不多加過問。唯一提過的一次,也因為得了權“溪水是去準備生養”的解釋而宣告了結。
    權家的二當家的在鬆鼠們忙著收集各色堅果的日子裏走出了權家上下的視野。看著他慣穿的月白衣袍隱現於密密的深綠的鬆樹林裏,連翹不禁有些傷感。她沒有見過荷絡一族的生養方式,所以她實在不確定自家主子在秋初的時候進山到底是否危險。但畢竟,老爺掛著晨露的臉上並沒有表現出異常擔憂的神色。連翹也隻好把跟去二當家那裏的主意收回肚子裏。
    隨著天氣的轉冷,子歸的屋子裏已經用上了薄棉毯子和各式保暖的用具。似乎是在南麵的濕熱天氣裏呆慣了,他每天都會隨著氣候的轉冷而發出低微的呻吟。
    起先隻有貼身照顧他的仆人藍魚聽到,也當是病人無意間的呻吟。偶爾有一次,下了雨,天氣異常陰冷。捧了藥罐子進屋的藍魚居然看到自家主子的腿動了動。湊近看時,卻見他眉頭緊蹙,似乎很是痛苦的樣子。藍魚這才意識到不好,急忙摔了藥罐子跑去找人。
    權家上下忙碌了一整天。直到權·修宜從莊上回來才慢慢地弄明白。三當家的這竟然是關節痛了。因為人還沒有徹底醒過來,所以弄通這回事也費了權好大的功夫。他幾乎是猜的、蒙的、帶摸的全用上了,最後還有那麼一點點的福至心靈讓他終於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接下來是熬藥,熱敷,揉搓,按摩。
    看著子歸居然能夠掙紮了動了且又聽到了他的說話,權的開心自然不言而喻。
    獲月星輝首日,莊子上迎來了一位風塵仆仆的客人。
    莊子上的幾個漢子和女人俱都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家主人從山上飛奔下來,衝著這位來客兜頭行禮滿嘴的客套話。
    七草·見心裏有些好笑,外帶著一些酸味。他朝著眉開眼笑的權笑罵道,“得了吧。我可當不起。你也沒把我當朋友看待,這是衝著我的藥方子行的禮吧?”
    權樂顛顛地拉著他的手就往祖屋那邊跑,哪還管他說些什麼。
    到了山上的祖屋,權·修宜還沒什麼,七草已經是汗透重衫了。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甩脫了權的手,七草斷斷續續地罵道,“有你,這麼請,大夫的嗎?啊?我,我命都快跑沒了半條……”
    權尷尬了,連忙賠禮說著好話。
    暖兒從大廳裏望過去,那兩人之間的景象讓他心裏打了個突。踱步走過去,暖兒拉住權的手,問道,“這位是……?”
    “我們家以後的專職大夫。”權不無得意地說道。
    七草的臉霎時一紅。
    暖兒的臉霎時一白。
    幸而,七草馬上阻斷了權的胡言亂語,“我叫七草·見,是黑水關門下弟子。新任關主旗·連讓我給四當家的帶來了新的藥方。順便,我也要替四當家的重新診脈,以便關主斟酌新的方子。”
    “子歸的身子,你也幫忙看看。”權插口,全然沒有注意到七草和暖兒之間的尷尬氣氛。
    七草點頭,強笑不語。
    “那我先帶你去斷那邊。”暖兒輕聲細語,尾音略顫。
    權詫異地注意到了暖兒的變化。他蹙了眉跟著一前一後進了大門的兩個人。一邊走著一邊想著,三個人各懷心事地來到了斷所居住的院子。
    金扣兒正在打掃,見到他們來了就朝牆腳的一處花樹底下努了努嘴。
    這是七草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毒囊”。
    少年裹了黑色的寬鬆袍子蹲在花樹底下,手裏拿著一根木棍在泥地上挖掘著什麼。他神情專注,完全沒有注意到院子裏突然多出來的三個人。
    權輕聲咳嗽了一下,慢慢走過去。一邊靠近一邊柔聲叫著斷的名字。
    這是自斷來到山莊上之後,每個人都要學會的事情。因為一旦斷進入他自己的封閉世界,外界的任何打擾都會讓他歇斯底裏。最糟糕的一次,是一個仆人來叫斷去前廳吃飯。結果仆人被受驚而起的斷抓傷了。皮膚潰爛,治了三個月。至今他的手臂上還留了老大的一塊疤痕。
    斷回頭看到是權便甜甜一笑,扔掉了手中的木棍。
    不得不說,斷在正常情況之下簡直就是個美少年。那張天生的娃娃臉要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權小心接住跳進他懷裏的斷,問道,“你在幹什麼?”
    斷攤開戴著鹿皮手套的手掌,把他的小寵物展示給權看。
    “螞蟻?”權不禁失笑。
    “他們是不是在搬家?”好奇寶寶開口就問,“他們馱了好多東西。一隊一隊地走。他們要搬去哪裏?”
    權笑道,“他們不搬家。他們就住在我們這裏。現在他們打算過冬了”
    斷偏頭看看他,表示沒聽懂。
    權搖頭無奈道,“以後我在跟你一起找螞蟻。我們先不要打擾他們搬東西了。我給你請了個大夫過來。”
    一聽到“大夫”一詞,斷馬上鬆開權,哭喪了一張臉求道,“我不吃那些藥好不好?苦死了。”
    權虎起臉,擺出大家長的架勢來喝道,“不準鬧。去屋裏給我躺下來。”
    看著權像訓兒子一樣訓自己的少君,七草忍不住掩口而笑。
    自知被看了笑話,權也隻能壞人做到底地把磨磨蹭蹭不肯進屋的斷硬是推了進去按倒在軟榻上。
    七草小心地探了脈,又剪了一小節斷的指甲和一小撮頭發。最後他用濕布抹在斷的手臂皮膚上等了好一會兒,最後取走了那塊明顯已經變色的布條。
    斷的手臂上有幾處傷痕很是顯眼,應當是最近才劃上去的。七草很是好奇地問了緣由。才知道追殺斷的人居然大了膽子跟蹤到了權家,且不依不饒地想要奪回斷。
    “光是我打發走的人就有四五撥。”權苦笑道,“幸而他們不敢把事情鬧大。不然來個投毒什麼的,我這裏拖家帶口的還幾百的下人,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若不是有這持續不斷的驚擾,斷的恢複本來還應該可以快一點的。
    “具體情況我還得驗證過後再告訴你。”七草把話題轉回斷的身體上,“不過大體是沒有什麼變化,照著關主的新藥方去熬藥吧。”七草把一張藥方交給金扣兒,隨後就去看子歸了。
    子歸那裏,藍魚正在給他喂藥。屋子裏暖和得讓七草有點不適應。
    了解到之前發生的事之後,七草點頭道,“這一點上還是做得對的。”
    又是一番診斷之後,七草先是示範了一些簡單的按摩方法給藍魚看,讓他務必照著這方法每天給自家主子活動筋骨。而後,七草開了一個藥方交給藍魚。
    “主要還是水土不服的原因,”七草解釋道,“調理一下,等身體底子打好了我再看看是不是針對他昏迷不醒的情況另外再開方子。或者采取別的方法也未可知。”
    權和暖兒不是行家就隻有點頭稱是的份兒。
    把客人引到大廳,休息了一番後,暖兒正想開口請七草留下一段時間,權卻先說道,“小見,你現在反正也沒了代理掌門的重任,便留在我這裏吧。我家需要一位專職的大夫。你看家裏已經有兩個人是需要照顧的了。明年可能還得添一個新生兒和產後虛弱的人。你我也算有緣,很談得來。權家空的房間也多得是。你便留下吧。”
    這話說得誠懇,且麵麵俱到。黑水關的門人也從來都是隨遇而安的。聽來似乎沒有任何不妥。
    可是,七草卻一反常態,笑而言道,“權家祖屋不是有三條規矩立在門口嗎?不符合這規矩的便不能住進來。權先生是在說笑吧?”
    一陣冷風刮進屋子。
    暖兒的心沉沉地降到最低處。他黯然收住了向前跨出的腳步,退回到他的主位坐好。
    權呆了半晌,也不知該用什麼表情來應對這突如其來的疏離和阻難。
    他的確很想七草留下來。他給七草去那封信的時候,心裏還有些忐忑,生怕他不會應允。就在剛才他見到七草的時候,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內心強烈到異常的歡喜。
    幾乎毫不猶豫地就說出了自己的內心深處的獨白。
    一直以來自己心中所期盼的,竟然是……
    借著偏冷的日光,權看到暖兒白皙的臉上木然一片。
    暖兒的聰慧也是不亞於溪水的。
    “我住莊子上,你有事可以直接去叫我。”
    七草的聲音打破了僵局。他說了便背起藥囊走了出去。
    這個屋子裏太過沉悶,他再也呆不住片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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