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是在一夜之間變了天的。
    內城那些皇族的府邸，都悄然無聲地關上了門，路過的小販再也不會被門口森嚴羅列的士兵嚇得腳軟，也不會再有惡形惡相的仆人出來訓斥：“等我家王爺做了皇帝，就…”
    那些在這座古老京城上浮動的烏雲，那些叫囂著的野心和欲望，都仿佛被沉入了初冬的護城中，被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雪覆蓋，消彌無蹤。
    雪是從半夜開始下起的，據伏禧殿上夜的宮人上報，二皇子殿下三更就起了身，在窗前看了半夜的雪。
    宮人不敢上去，富賢可不能不去，身為副總管的他被皇後娘娘派到了霄櫟宮的伏禧殿，實際是把親生兒子的起居托付給了他的意思，他伺候過今年年初薨了的太後，心思最是縝密，又是宮裏的老人了，不會礙著皇帝的眼。
    富賢在宮裏待了二十餘年，心裏也明鏡似的，這些年在太後身邊，他冷眼看著這宮中的爭鬥，伏禧殿竟是一點波及沒有，平平安安地就過來了。就拿這次幾位老王爺鬧出的事來說，不少皇子都卷了進去，挨了皇帝的板子。伏禧殿竟是聞風不動，富賢實在不知道是該說二皇子殿下手段了得，還是該感慨勤政殿上的那位皇恩浩蕩。
    富賢是個人精，自然知道日後若是不出意外，太子的封號是落在伏禧殿無疑，殿下雖然脾性冷酷了點，隻要自己和這殿裏的宮人伺候得小心點，將來的好處是跑不了的。
    這樣想著，富賢便硬著頭皮，帶著伺候漱洗的宮人進了殿下的臥室。
    二皇子亦痕，生母是如今掌著後宮鳳印的恒禧皇後，眾皇子都是形肖皇上的多，偏偏二皇子繼承了皇後娘娘的狹長鳳目，高鼻薄唇，說句大不敬的話，竟是比女子還冷豔的長相。按理說，崇尚武風的皇帝不應當待見二皇子，可是偏偏眾皇子中，聖上最眷顧的就是霄櫟宮，真是聖意難測。
    當日聖上敕令建造霄櫟宮時，窗上用的都是昆侖王進貢的半麵雲母石，從窗裏看窗外是纖毫畢現，從外麵卻是看不清裏麵的。晉亦痕站的位置，恰是一室中光線最好的地方，遠遠看去，披著一身清冷雪光的少年身形修長，並不算強壯，但那消瘦的身體卻由內透出一股攝人威嚴來，讓人不敢直視。
    富賢恭敬地上前行了跪禮，請二皇子洗漱並用早膳。
    晉亦痕緩緩地轉過了身來。
    富賢本是用眼角觀察著主子的神色的，被那雙黎黑的眸子一掃，卻好像憑空挨了個耳光，連神誌都被打散了。
    怪不得宮裏的人都畏懼著這位二皇子，饒是誰，在這樣淩厲的目光下，就是個泥菩薩呢，身上也會被戳出幾個洞來。可是就是在轉瞬之間，晉亦痕就收斂起了身上的鋒芒，重新回複了往日冰冷的樣子，如果不是自己背上一層冷汗，富賢幾乎要懷疑剛才的那一眼是自己的幻覺了。
    “什麼時辰了。”從伺候的宮女手裏接過手巾，亦痕看似隨意地問了一句。
    “回主子，辰時三刻了。”富賢跪著回道。
    半刻，沒有聽到再次發問，富賢剛想抬頭，晉亦痕又淡淡地說了句：“呂陽王府的人，也該進宮了。”
    他這一句話，倒不像是在問誰，而是在自言自語。富賢疑惑地想呂陽王府的小侯爺和二皇子也沒什麼交情，抬眼偷偷看了二皇子一眼。發現他正用手巾蓋著半截臉，也看不清表情。
    良久，晉亦痕才緩緩道：“待會，等父皇氣消了，去禦書房跑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