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本來沒課，魏圖準備在自己辦公室改改作業和其他老師插科打諢混打發時間到下班的。可是一個辦公室的陳老師那天臨時有事，讓他以為帶二年級小朋友去美術館參觀兼外出透風的重大任務將要交到自個手上。魏圖仿佛萬般無奈下在陳老師憨厚的笑容下勉強答應，心裏卻不自覺偷著樂。但臨到出門，才被告知這是教導主任帶的大部隊，隨行的還有好幾位老師，自己這個職場新丁不過是來跑個龍套。
    出校門的小學生就像回歸森林的小鳥。
    一進美術館，小朋友嘩一下四散開了。嘰嘰喳喳和小麻雀一樣圍在一起瞪著閃亮亮的眼睛揪著牆上直差沒流口水的，嚷嚷的跑老跑去說著哪幅圖畫好看好看啥的，完全把老師臨出門時候說要保持安靜叮囑當作了耳邊風，魏圖滿臉黑線看著在他麵前竄來竄去興奮不起的小蘿卜頭們，想要抓住他們，提醒他們要保持安靜，這些小鬼一個個在他手下滑溜得跟泥鰍似的。
    很快他的努力實踐，及時收到的卻是主任大人的幾個白眼，顯然他沒有注意到自己抓捕不良分子的同時動靜也不小。
    好心辦壞事吧，他摸著某個小朋友的頭，尷尬地嘿嘿直笑。
    直把那個小朋友漂亮的頭發揉成雞窩為止。
    所以之後的時間他學乖了，踱著步子四處在美術館四處參觀，偶爾輕聲提醒某個興奮過頭的小朋友不要大聲喧嘩，就這樣不知不覺中來到了二樓。
    美術館二樓顯然沒有一樓來得有人氣，零零散散的一些參觀者被撒在整個展館裏，或駐足欣賞，邊走邊遊覽，還有拿出紙筆在本子上塗塗畫畫的，不知道在做什麼。
    整個展廳看起來是那麼空曠，安靜。
    魏圖很隨意的停在一副畫作前駐足，無聊使得他困意叢生，不覺打了個哈欠。
    他很無趣地瞥了一眼比自己個還高的巨幅肖像畫，畫中是個手持鏡子的女人背影。
    渾圓如玉的肩部曲線，如緞順滑的黑亮發絲，露出背部大塊雪白肌膚的火紅如瀑的晚禮服，還有盈盈一握的纖巧腰肢，仿佛一回頭就能看見這世上少有巧笑嫣然的絕美姿容。
    不過也就僅僅局限於背影。手中銀鏡泄露出了秘密，隻剩下兩個黑黝黝眼窩的紅顏枯骨。
    魏圖稍微注意了一下，作品的名稱——鏡中人。
    還有這一副被剜去雙目，伏地尋找愛人，卻不知道情人原來是劊子手的——眼中人。
    砍掉四肢釘在玻璃盒裏，小心翼翼保存的奄奄一息可愛女孩，身邊仿佛討好一般堆積如山的毛絨玩偶，並沒有帶給整個圖畫溫暖的感覺的——盒中人。
    每看下來一副作品，魏圖的小心肝就會不自覺顫上一顫，自認為已經百毒不侵的心髒在這裏微微有點超出負荷的樣子，倒不是說血淋淋的畫麵，而是透過畫作傳導出來的惡意，讓他毛骨悚然。
    好吧，藝術家果然都是些精神病和瘋子，魏圖暗罵，忽然間一雙手拍上了他的肩膀。
    嚇得魏圖差點一下子跳起來，轉身回頭，卻是一個不認識的年輕男子。
    這人二十五歲上下，高個子，皮膚白淨，眉眼細長。
    雖然稱不上好看，不過勝在氣質溫和，笑容溫暖。
    “魏圖，怎麼是你？”那男人嘴角帶笑，口吻中好像和自己很熟悉的模樣。
    待看到魏圖一臉茫然，也沒有半分尷尬，“怎麼不認識我了？”魏圖很老實地搖搖頭，自個之前絕對絕對沒見我這位老兄，他對自己記憶力還是很有信心的。可要是推銷搭訕之類應該也不會知道自己的名字，何況這是美術館。
    “好吧，那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蕭逸然。”男人看他真的想不起來，略帶苦笑道。
    蕭逸然？魏圖震驚了，眼前這個麵色和藹，笑容真誠，高個子的家夥是蕭逸然，那自己印象中那個孤僻、不合群、三白眼的矮個頭的是誰啊？
    人真的可以改變這麼多嗎？他不自覺問自己。
    “是的，不過好像我真的變化很大，上次徐湧誠也嚇到了。”對方摸摸頭再次苦笑道，魏圖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把心裏話給說了出來。
    既然是熟人就沒什麼好拘束了，瞬間放輕鬆的魏圖腦袋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徐湧誠說蕭逸然辦了畫展，那在這裏見到他，而眼前這些個……。
    “這些……東……不，作品不會是你畫的吧？”其實心裏想說這些惡心東西的，不過老同學一場，多少留些麵子。
    魏圖明顯發現蕭逸然眼中有一秒的黯淡，好像想起了什麼傷心的事情，這些不應該是他驕傲的資本嗎？不過很快他就隱藏好了他自己的情緒，點點頭道：“可能你不喜歡，但是這還是我最引以為傲的作品。”這話雖然從他口中得到承認了，可魏圖怎麼有種…。。不一樣的感覺，雖然說不上來什麼，但直覺告訴他，在這些作品上這家夥沒有想象中如願以償的幸福感。
    後開魏圖又隨意叉開話題，當兩人不經意間談起晴天的事情，對方臉上顯露出的感傷讓他都有了一絲罪惡感，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自己怎麼好像沒事專挖人家痛腳啊。可是隨後而來的話題轉換卻讓魏圖差點噎死，因為蕭逸然滿懷信心地看向他那些極富“創意性”的作品道“這些都是我們之間美妙的回憶。”這些惡心的東西=美妙回憶？頓時魏圖滿臉黑線，無言以對。
    幸虧這時候有個書商突然來找蕭逸然談什麼版權問題，才終結了兩人詭異的談話。
    不過對方還是很有禮貌地向他告別後，才離去的。
    蕭逸然走後，魏圖還是無聊在展廳裏轉圈。
    撇開那些詭異的想法、理念，這一次的見麵，他還是從蕭逸然身上看到很大的改變。
    這不單單隻是外貌上麵的，當年那些個戾氣啊，恃才傲物的感覺忽然間都消失了，像是流水中的石子，棱角磨圓了，顯露出溫潤的光華。或許是找到了什麼值得奮鬥的東西。
    魏圖不自覺得向四周回望了一圈，忽然覺得畫像中的東西像是在回應他一般，透過畫框深深注視著他，魏圖打了個激靈。
    這才注意到四周靜悄悄的，不知不覺中二樓不知道什麼時候隻剩下他一個人。而室內的空調好像突然壞掉了一樣，沒有最初的溫暖感覺，隻剩下絲絲涼意。
    魏圖搓了搓胳膊，急急忙忙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