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十日很快便過去了。期間吳沫去過一次關押黃保儀的地方。那是一座宮牆內的牢房。似乎所有的牢房幾乎都一樣，一樣黑暗，一樣潮濕，一樣都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味道。那裏麵很安靜，幾乎沒有人在，也沒有見到玉萱，想必是玉萱關在另一座牢房中。
    見到黃保儀的時候，黃保儀正抱著腿坐在牢房的一角，幾日不見，她已有些消瘦。似乎他很喜歡這樣做，好像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她也是這麼坐在桂花樹下的。
    看到黃保儀清瘦的臉龐，玉華連忙撲了過去抱著黃保儀哭泣起來。自從黃保儀被抓回來之後，玉華便找到了吳沫。吳沫見她孤苦無依，又非常擔心黃保儀，便收留了她。
    黃保儀見到吳沫，硬生生地跪下磕了一個響頭，垂淚道：“黃氏對不起娘娘，請娘娘重罰！”
    不管是紅霞的死，還是呂誌的死，吳沫始終不敢相信是黃保儀的所作所為。但是，連黃保儀自己都磕頭認罪，吳沫又有什麼理由不承認呢？她淡淡說道：“現在的你，可不是孤身一人。前兩天從善還來求我饒了你呢！你若想不傷害從善，就在會審當天說清楚這些事情的起因經過結果，還有難言之隱！這難言之隱，最好能夠讓我信服！”
    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黃保儀的命運，李從善的命運，也該有個抉擇的時候了。
    吳沫坐在帷幕後，田心和玉華垂手立在她的身邊。帷幕前大殿上，最上方做的是李煜，李煜的身邊是從善，依次往下坐的，是幾個有司。跪在地上的有玉萱，黃保儀。卻唯獨少了一個陳子煥。
    在會審就要開始時，厚德就宣布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陳子煥竟然逃走了！
    陳子煥不逃還好，一逃，便是承認了自己有罪。他的罪名有多了一條，是畏罪潛逃。
    玉萱垂首跪在地上。很安靜，隻是臉色很蒼白。吳沫注意到，自從她們進殿以來，玉萱隻是一直低著頭，旁若無人。想起那日玉萱發瘋時把吳沫當做黃保儀說出的那些話，不難看出黃保儀與她的感情很好，可是她現在連黃保儀也不願意見到了嗎？
    誰也不知道，她不是不想見到她的小姐，而是不知道該去怎樣麵對。是愛？是恨？抑或是其他的感情？她隻知道，不管是愛還是恨，她已無臉去麵對小姐。
    大殿上安靜的連針落到地上的聲音，肅靜的氣氛讓人壓抑的有些透不過氣兒。久久，有司的聲音才打破了沉悶的氣氛：“瑤光殿玉萱，你可知罪？”
    玉萱的下唇咬的有些發白，久久，道：“奴才知罪。”
    黃保儀微愣，側頭看著她煞白的臉頰，兩行清淚不禁滑落。到底是她，害了情同手足的玉萱啊！
    “快把你所做的一切事情，如實招來！”有司嘹亮的聲音，在她看來確是一道催命符。
    玉萱嘶啞的嗓音緩緩在空曠的大殿上響起。她淡淡說道：“去年十月，皇後看過小皇子，在回來的路上，路經蓮花池，跌入水中。其實，那一次娘娘落水便是奴婢所為。後來，娘娘失憶，並未對其落水追究。元宵節後，紅霞發現了其實是奴婢推娘娘下水，欲要告訴娘娘。奴婢貪生怕死，就殺死了紅霞，拋屍入湖。結果娘娘路過，看到紅霞掉進湖中，跪在湖邊哭泣。我想一不做二不休，也把皇後推進去吧！之後奴婢就把娘娘推入了湖中！娘娘因及時被人就起，才沒有喪命。。。。。。再後來，奴婢就親手殺了呂誌，這些皇上和娘娘都是親眼看到的。。。。。。”
    她很冷靜，沒有了那一天的大哭大鬧，從一開始也沒有抽泣一下，隻是嗓音有些嘶啞。
    有司大喝一聲：“大膽奴才，皇上要聽的不是這些，而是你做這些事情的原因！”
    “原因？”她自嘲道：“奴婢雖隻是一個宮女，但也想要得到皇上的眷顧。隻是皇後娘娘太耀眼，皇上一直注意不到奴才。所以奴婢才會想要除掉皇後。”
    看到有司猶豫不覺地望向皇上，她嘴角一抿，補充道：“要知道，女人的嫉妒心可是最可怕的。。。。。。”
    “放肆！”小太監大喝一聲，玉萱連忙閉上了嘴。
    衣帶，已經被抓皺。黃保儀看著玉萱冷冷的臉龐，一股酸澀的液體從心口湧出。她不禁在心中苦笑：嗬！傻丫頭，還是一直沒變！
    帷幕後，吳沫秀眉微微一皺。她當然不會相信，玉萱的這些瘋言瘋語。而站在吳沫身後的玉華，聽了玉萱的話，不由得身體也抖動了起來。很顯然，她也不相信玉萱的鬼話。
    坐在最高處的那個男子眉頭微擰，目光擔憂地望了望安靜的帷幕。
    “你還是不肯實話實說嗎？”李煜的聲音在眾人頭頂冷冷的飄過。
    黃保儀聞言抬起眸，沒有望李煜，而是望了望李煜身邊的那個青衫男子，她苦苦等待了十年的男子。是那麼的深情。。。。。仿佛要讓他的模樣永遠印刻在她的心裏。
    是，永遠永遠也不會忘記他。她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耗費十年光陰，可還是喚不回上天的眷戀。她還是保儀，他還是王爺。永遠不會有交集。。。。。。
    他還是如同幼時般，似乎，十年隻是一眨眼的瞬間，他還是那麼深情地望著她。。。。。。可是，對不起。。。。。。
    “是我！”一直沉默不語的黃保儀驀然開口，引來了大殿上所有人的目光。
    從善望著她，眉頭糾結在一起，他，是痛苦的！她的心就像是被人抽了一下，但還是勉強擠出一抹笑容。
    不去理會從善傷心的目光，她徑直說道：“罪臣本是後宮裏的妃子，不被皇上待見。剛才玉萱說得是沒錯，女人的嫉妒心可是最可怕的。所以，罪臣就吩咐玉萱隱匿在皇後的身邊，待時機一到，就將皇後置於死地。紅霞因為不經意間知道了玉萱與罪臣的關係，所以才會慘遭毒手。這一切，罪臣才是主謀，玉萱的所作所為並不是心甘情願的！還請皇上從輕發落！”
    玉萱的身體微微一顫，終究是沒有抬起頭來看她。帷幕後，玉華焦急地哭泣了起來。
    玉萱不慢不急地說道：“可笑，真可笑！竟然會有人為奴婢頂罪。那麼保儀娘娘，你又是為什麼讓奴婢殺死呂誌的呢？”
    呂誌？是皇後身邊那個冰冷的男人嗎？黃保儀愣怔。她從來也沒有讓玉萱動過呂誌。更別提讓她殺死呂誌了！可玉萱為什麼會殺死呂誌呢？
    她忽然開朗地笑了起來，道：“保儀娘娘，陳子煥陳大人說阿，如果奴婢能夠幫助他殺死呂誌，他就可以幫助奴婢得到皇上的恩寵呢！這個條件，無論是誰，聽了都會心動的。所以我就答應他嘍！”
    吳沫僵坐在椅子上。果真，果真是他。。。。。。為什麼？為什麼？陳子煥為什麼要那麼做？啊！
    “娘娘，您怎麼了？不舒服嗎？”仿佛是發現了吳沫的異樣，田心擔憂地問道。
    吳沫搖了搖頭，繼續凝神注視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有司的聲音繚繞在每一個人的身旁：“玉萱，是黃氏帶進宮來的貼身丫鬟。一年前，失手打碎了太後賜予黃氏的青瓷花瓶，被黃氏逐出碧玉閣。幾經輾轉，最終在皇後娘娘生產之日成功混入了瑤光殿，從此成為皇後娘娘的侍女。在這期間，曾經有五次和黃氏相見，第四次，正月二十三，與黃氏在白蓮湖邊的僻靜小亭內相見。紅霞碰巧走過，知道了她們的秘密，所以才會慘遭毒手。黃氏，玉萱，你們還不肯承認你們之間的關係嗎？”
    吳沫不由得佩服起這些大臣們，連著一點點的小事也能夠調查這麼清楚。
    玉萱本是蒼白的臉更是煞白，跪在地上的身體抖動的越來越厲害。正在她要開口說話時，黃保儀卻打住了她，道：“是，我們是主仆關係。可是這一切，都是我指使玉萱去做的，不關她的事。你們不要傷害她，不要。。。。。。”說著，便抽泣了起來。
    “思思。。。。。。”從善眉頭緊擰，他好想，現在就抱著思思離開。可是，卻被厚德攔住。厚德在他的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他才定定地站住。他說，王爺去了，隻會讓局麵更亂，思思姑娘更是脫不了身。
    “小姐，為什麼？”玉萱哭訴道：“不要救我。救我，隻會讓我更加恨你。”這是她進殿以來第一次認真的看著黃保儀。玉萱的目光沒有了恨意，沒有了惋惜，隻是，堅定的望著她。
    莞爾，她回首，望著李煜，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道：“皇上，一開始，的確是小姐指使我讓我做事。可我都是自願的。在殺紅霞的時候，小姐曾勸過我，讓我不要殺她，可是我根本沒有聽進去，就連那一次皇後落水，也是我自己的主意。”
    像是想到了什麼厭惡的事情，玉萱眉頭一皺，自嘲地一笑。接著道：“我發現小姐根本沒有了最初的本意，麵對皇上也沒有要爭寵的意思。我好恨！好恨！”
    “後來，陳子煥告訴我隻要我可以幫助他做事，他便可以讓小姐回心轉意。我就在暗中幫助他。皇上佯裝中毒，是我告訴他的。也是他讓我殺死呂誌的！我知道我已經犯下了滔天大罪，不奢望皇上能夠饒恕我，隻求皇上能夠放過小姐。。。。。。”
    真相大白了！可吳沫心情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有司議論紛紛。大約半個時辰後，有司代表宣布了二人的罪狀和處罰。
    “宮女玉萱，欺君罔上，毒害皇後，殺人二命，私通朝臣，死不悔改，大逆不道。罪不可恕，秋後處斬！”
    黃保儀全身僵硬的呆坐在地上，反而是玉萱，安然一笑。“保儀黃氏，欺君罔上，毒害皇後，但念其早日悔改，貶為庶民，永遠不得踏入皇宮半步！”
    這應該就是李煜的用意吧！把黃保儀變為庶民，讓從善和黃保儀不必再偷偷摸摸，從此以後便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吳沫淡淡一笑。
    隨後李煜又補充道：“陳子煥欺君罔上，通敵賣國，四次三番劫持皇後。然畏罪潛逃，凡見者定殺之，必有重賞。”
    “唔。。。。。。”待有司走後，玉華踉蹌著跑到玉萱身邊，淚水已經染了滿麵。“玉萱，玉萱！你怎麼。。。。。。怎麼？。。。。。。”她把玉萱抱在懷中，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一直抱著她哭泣。
    玉萱淡然的臉也開始變得悲傷起來。她也緊緊反抱著玉華，放聲大哭起來。在此之前，已經意識到了會有這樣的結果。可當真正麵對的時候，原來，還會是這麼的害怕。。。。。。
    “玉華，玉華。。。。。。我好想，好想回到過去。。。。。。”可是，已經再也不可能了！
    黃保儀的心頭一顫，望著相擁在一起的玉萱和玉華，也不由失聲痛哭起來。她忽然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側頭望去，正好裝上從善擔憂地目光。他說道：“思思，我們走吧！就由我來照顧你，一生一世。”
    黃保儀把頭埋在他的懷中，不讓眼淚外泄。是呀，這一生，她隻要有他就夠了，那個她等待了十年的少年。
    玉華已經被迎麵而來的侍衛拉開，但她還是拚命掙紮著想要抓住玉萱。當侍衛拉著玉萱從黃保儀的身邊走過時，她沒有看她。隻是她能夠感覺到，黃保儀一直在看著她。那目光含有太多太多複雜的情緒，太多太多她搞不懂得情緒，她，不想去深究。
    走到門口的時候，卻被一個藍色的身影擋住。吳沫冷淡的看著她，緩緩地在她的麵前攤開了手。手心中，那一隻單調的珠釵，卻喚起了玉萱永遠也不想喚醒的記憶。那時的生活是多麼的美好，美好的幾乎虛幻。輕輕一碰，仿佛就會支離破碎。
    “這是你的東西，還給你。”幾乎是肯定的語氣，吳沫淡淡道。這隻珠釵，她從撿起來的那一刻就一直放在身邊。她知道，這支珠釵，必定和她身邊的奸細有些牽連。
    玉萱伸出顫巍巍的手，從吳沫的手中拿起了珠釵。往事的一幕幕，漸漸浮現在眼前。。。。。。
    “我沒了爹爹，也沒了娘親，隻剩下了你們。玉萱，玉華，以後讓我們永遠在一起，不離不棄！”
    “你們不要害怕，進入了皇宮以後，我會永遠保護你們的！”
    “呐！這是鍾娘娘賞給我的珠釵，一共有三個，我們一人一個！”
    “玉萱，我今天遇到了一個小男孩，他叫我思思，她教我吟詩。。。。。。”
    “。。。。。。我想，我是喜歡上他了！”
    “怎麼辦？他不見了，我找變了所有的地方，都不見了！”
    “啊！我找到他了！原來他就是當今皇上！”
    “不過。。。。。。她好像忘了我。他的眼中，隻有周娥皇。。。。。。”
    “玉萱，你真的可以幫我嗎？”
    。。。。。。
    “啊——”玉萱的拳頭握得有些顫抖。她的腦海中，不斷地放映著一副畫麵。那是一個桃花林，桃花漫天漫地飛舞，落在三個小女孩打鬧的倩影上。。。。。。那麼熟悉的笑聲，回蕩在她的耳畔。。。。。。
    她緩緩轉過身，望著黃保儀的目光，悠然一笑。那笑容，是稚嫩，是淒美，抑或是慘淡？
    “小姐，”她緩緩開口：“我們回桃花林吧！”這一句話，卻勾起了黃保儀和玉華內心中的苦澀。
    寒光一閃，玉萱已經把珠釵抵在了脖間。血液一滴一滴地滑落，染紅了衣裳，看的黃保儀和玉華膽戰心驚。
    “玉萱，你快放下，我答應，答應帶你回桃花林！”黃保儀惶恐道。
    “玉萱，你千萬別做傻事，小姐會帶我們回去的！”玉華的臉已經變得煞白一片。
    玉萱燦爛一笑，沒有了恨，沒有了怨，隻有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她張開幹澀的唇，說道：“請小姐，一定要帶我回去！”她揚起唇角，又道：“小姐和玉華，也一定要幸福！”
    她的手一用力，血頓時汩汩的流出，流了她滿身。在閉眼的前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了黃保儀和玉華驚慌失措地跑來，搖晃著她的身體，想要把她叫醒。可是她已經沒有了任何力氣。像這樣閉上眼睛，真的很舒服。封閉了外世的一切恩恩怨怨。朦朧中，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承載著她們歡聲笑語的桃花林。桃花滿天飛舞，落了她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