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閉目坐了下來，一手撚動佛珠，口中誦經，開始為亡靈超度。
    莞爾也沒想到自己竟然真能飛進弘農城，這樣的高度，縱然輕功再好，也難到達。
    “看來我還真不能小看你們。”身形一晃，冰霜已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低頭俯視著他們。
    水冰燈籠飛旋著自上而下，從他們四人當中穿過，莞爾提劍格擋，卻被逼退十來步，劍身因此被籠上了厚厚一層冰，重得幾乎難以揮動。
    她一劍插入牆麵，擋住後退的衝勢，心裏開始惴惴。
    隻是一招，便將他們逼開，這樣的她，就是再來十個自己也難以抵抗，難道真的要死在這裏！？
    水冰燈籠在原地呼呼轉著，似乎在尋找下一次進攻的機會。
    四人相互對視了一眼，皆從其他人眼中看到了堅決。
    莞爾執起劍，右手自劍柄處一寸寸往劍尖抹去，但見抹過的地方堅冰皆化成了水，而她的右手，也因之發青。
    四人各自占據一角而立，極有默契地同時揮劍，四道劍光攜萬馬奔騰之勢往冰霜衝去，然隻在半空便被燈籠擋住，燈籠原地靜立，慢慢化解著劍氣。不難看出四道劍氣其聚，水冰燈籠化解得有些吃力，四人見狀更是拚盡畢生功力。
    冰霜一眼就看穿了他們的想法，眼睛微眯，廣袖一招便將燈籠召回，另一手輕輕一拂，將那四道劍氣原路打回，盡數落回他們身上。
    劍氣有多足反彈便有多狠，莞爾無疑受傷最重，轟的一聲撞在城樓上，又落回地，痛得感覺五髒六腑都要擠在一起，反觀慕盈，卻隻是後退幾步，並無大礙。
    冷若看著慕盈和莞爾截然不同的反應，忽然明白過來。
    “莞爾！沐溱！切不要用內力相鬥！”
    冰霜目光一沉，在他們都反映過來之前先發製人，一招飛雪術破空襲去。
    無數飛雪夾雜著寒冰猶如道道利箭衝來，莞爾手腳發軟，根本無力躲開，慕盈箭步衝上去拉著她躲開，順手拿劍一擋。
    她本就毫無武功，若要打架，也是那種最無章法的打法，可此時，在習武之人眼中毫無內勁的一劍，卻能將冰雹和飛雪全部格開。
    莞爾明白了過來。
    “原來如此！”
    用凡人之力他們當然不可能是她的對手，可五行玄術相互克製，隻要懷有那樣的力量，就算是剛出生的嬰孩也照樣能將她壓製。
    她搖晃著站直身體。
    “冰霜！你這麼喜歡鮮血，卻不知道我們四人的血，你消不消受得起！”說罷便提劍劃破手心，將血抹在劍身之上，一劍劈向冰霜。
    三人很快明白她的意圖，齊齊劃破掌心，將血抹在劍身之上，照著剛才一劍揮去。
    冰霜變了臉色，足尖輕點騰空而去，然那四道血劍氣卻像有了靈魂一般緊追著她的腳步，很快將她的四肢束縛住，水冰燈籠也在刹那間失去了靈力，嗤嗤地冒著寒氣掉落下來。
    素白的衣服很快就被鮮血染色，被束住手腳的冰霜長發淒厲地在身後飛舞，衣袂獵獵作響。
    她看了眼被鎖住的雙手雙腳，突然哈哈大笑，“如果以為就憑你們的血能製住我，那就等著血流幹的那一刻吧！”
    莞爾等人明顯感到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從血劍氣倒流回來，將他們的血越吸越多。隨著血液的流逝，冰霜卻似乎靈力大盛，她的身體逐漸下沉，而他們卻被迫緩緩離開了地麵。
    “五行陣已經蓄了十五萬人的靈力，多了你們四個，定然大成！我的飛揚，也能回來了！哈哈哈哈——！”
    莞爾難受極了，身體各處傳來撕心裂肺的痛。眼看著自己和他們離五行陣越來越近，她的心一寸寸發涼。
    她能聽見陣中的哀嚎，那是無辜死去的人們的怨恨和恐懼，而她，除了眼睜睜看著自己和同伴落入和他們相同的命運之外，完全無能為力。
    姐姐……姐姐，若你有靈，快救救我們……
    她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就算無法躲過，也不想看著同伴們死去的那一刹那。
    哀嚎聲戛然而止，手上的束縛驟消，莞爾還沒反應過來便直直墜了下去。四人重重摔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沐溱勉強站起來，一抬頭便見壓在弘農上空的五行巨陣以很快的速度消亡，而冰霜也將目標從他們身上離開，極速往城外衝去。
    那是……
    項陵！
    他撲到城牆邊，想飛下去救他，卻提不起半口真氣。
    冰霜頭發盡亂，在項陵麵前站定，聲音嘶啞：“和尚……？項陵！”
    項陵睜開了眼睛，抬頭對上她的目光，定定地看著她。
    “竟是你壞我大事！”
    “我隻是超度了那些亡魂，讓他們能去往極樂。”項陵忍住身上撕裂般的痛，淡然說道。
    冰霜怒極反笑，“極樂？！哈！你一介凡夫俗子，世世忍受輪回之苦，哪有極樂可言？你可知，真正的極樂是什麼！”
    項陵沉默片刻，“我隻知，心中有恨，永無極樂。”
    冰霜瞳孔驟縮，恨恨看著他，猛然出手就要一掌劈下，卻見項陵的身體在一瞬間消失，化作了虛無。
    ……他終是承受不住，在超度了那些亡靈後，也死在了五行陣之下。
    冰霜保持著揮掌的動作，久久都沒有動。
    “心中有恨，永無極樂……”她喃喃念道，淚濕了衣襟。
    十五萬的靈魂逃脫使得五行陣失去了大部分的靈力，再也無法維持弘農的重量，整個空城墜落，引起大地搖晃，城外又多了數條巨縫。從高空俯瞰，昔日繁華的弘農此刻猶如一隻巨大的蜘蛛，猙獰地臥伏在長安東側。
    冰霜不敢相信連日來的心血就這樣付之一炬。
    狂風不再肆虐，黑雲不再流動，天上開始下雨。
    滂沱大雨。
    雨水彙入地縫，鬆動了地下的土，地麵又開始搖晃。
    冰霜回頭望著這個昔日和飛揚一起長大的城池，忽然仰天狂笑，巨大的力量從她身上散出，所及之處萬物盡毀。四人已無力抵抗，眼看就要逃不過，卻見一道虹光閃過，阻住了冰霜的摧毀之力。
    莞爾抬頭看著眼前這個白衣男子，心頭大駭。
    “是你！？”那次重傷，夢境中的男子，不就是他？
    她掙紮著爬起來就要去抓他的衣服，卻在碰到他的一刹那被凍得整個人僵住。
    那人回頭看了一眼她，莞爾身上的僵硬驟然消失。他沒有說話，飛身到了冰霜麵前。
    “犧牲整個城池的人換來的永生，你真以為息飛揚會接受嗎？”冷漠的聲音，語氣卻是溫柔的。
    冰霜一把推開他，“你懂什麼？你沒有心也沒有血，你知道什麼！？”
    白衣男子什麼也不說，隻是歎氣，他伸手撫了撫她的發，“一步錯，步步錯……你的任性和自私，已使你墮入魔道，再難回頭。”
    “既然如此，我唯有將你鎮壓在此，以祭奠死在你手中的那十五萬餘無辜冤魂。”
    話音一落，他腳下的弘農廢墟便轟然沉下，無數水從地下湧上，將此化作深水湖泊，一眼望去……無盡頭。
    “不！風慕紫——！”冰霜隻來得及發出這一聲淒厲的嘶喊，便隨著沉入水底的弘農，再無任何動靜。
    大雨驟停，水麵初平，如一麵巨大的鏡子，掀不起半點漣漪。
    白衣男子望著腳下的一望無際的湖泊，忍不住閉眼長歎一聲。
    他回頭，望著莞爾四人，身形一晃便到了他們麵前。
    “你是誰？”莞爾警惕地看著他。
    他並未回答，隻道：“這場宿命本不是這樣，十五萬蒼生無辜，你們亦無辜。事到如今，我隻能說一句對不起。”他伸手在莞爾頭頂輕輕一按，接著是冷若，沐溱，慕盈。
    “你們的宿命已和冰霜牢牢糾纏在一起。自此，你們便和她一樣……永生。”
    這個窮極了幾千年人們的願望，此刻輕鬆落在他們身上，卻誰都不輕鬆。
    “這算是你的恩賜嗎？”莞爾冷笑一聲。
    風慕紫不答，避開了她咄咄逼人的目光。
    “永生背後就是永無休止的鬥爭，這才是真相，對嗎？”她指著平靜無波的水麵，“永遠和她鬥下去，永遠沒有停歇！”
    冷若攔住她，眉頭緊鎖，喝道，“莞爾！”
    風慕紫這才淡淡開口，“因緣際會——你們都是因為冰霜才會相見相知，若她消失，一切回歸本來，你們都將形同陌路。這一段記憶，這所有發生過的，都將湮滅於時間的長河中……誰都記不起誰。”
    “這都是借口吧，你真正的目的，隻是想保護她。”
    風慕紫神色微變，目光投向聲音的方向。慕盈由沐溱攙扶著，半靠在他身上，她就那樣看著他，目光帶著洞穿一切的犀利。
    “若真為了蒼生，你應該親手將她殺死。而不是……化出一座巨湖，將她藏於湖底。”
    風慕紫淡笑，“你說的對。但不僅是保護她，亦是保護你們。自此以後，你們脫離輪回，將永無分別。”
    這番話無疑讓他們都心動，慕盈和沐溱對視一眼，更緊地握住了對方的手。唯有莞爾眉頭深蹙，始終不展笑顏。
    “始始終終，終終始始。盛世終結亂世將起，願你們在這亂世，能找到自己真正要守護的，一直堅持下去……永不放棄。”
    祥雲凝於足下，他翩然乘風離去。
    莞爾急追，卻隻能看著他的背影越行越遠，最終消失。
    她緊握住拳，暗暗發誓，“遲早有一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