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安靜地連灰塵起浮的聲音也聽得到，腳步聲清晰地砸在地麵上，重得仿佛要在上麵砸出一個個深坑來。這樣有秩序又有節奏的聲音，聽在人心上總是伴隨著死亡的恐懼。
    隨著鐵鏈的移動聲，鐵門被打開，隨後是一小隊獄卒跟在李鬱身後，手托鴆酒，麵無表情地走了進來。
    冰冷的甲胄晃了方馨的眼，她目光從李鬱麵前移開，落在小小的鴆酒上。
    手邊是豐盛的飯菜，精致地就好像平時還在宮裏的時候所吃到的，然她卻一動未動，任由香氣漸漸淡去。
    等待死亡，總是讓人這樣不知所措。
    七八雙目光落在她身上，使得她原本就慘白的臉色更加白了，她站起，深吸一口氣，走到李鬱麵前。
    “給我吧。”
    李鬱仿佛司空見慣，眉頭都不跳一下，揮手示意獄卒將鴆酒遞過去。
    方馨的手有些抖，怔怔看著清明的酒失了神，李鬱像是安慰又像是催促，說道：“方姑娘，喝下這杯酒，可要選擇一個好的人家，切莫再做大逆不道之事了。”
    時間就像是凝滯住了，過了很久才見到方馨如木偶般遲鈍地舉起手來，閉上眼將鴆酒一飲而盡。
    痛快而幹脆。
    李鬱眼尖地看到了她腳邊落下的淚，卻沒有安慰半分，而是就這麼看著她，等著她毒發。
    時間流逝得極快，越是希望停下，它越是遠走，鴆毒很快就發作，方馨捂著肚子緩緩滑下身子，嘴角溢出了鮮紅的血。
    身子一寸寸的發冷，手腳失去了氣力，眼前的光線在變暗……
    瑾……瑾……
    李鬱眼睜睜地看著她氣絕，冷漠地回頭，道：“將屍體送走！”
    春雨戲如牛毛，緊致地貼著風往下飄，淅淅瀝瀝地飄滿整片大地，落下一地陰霾，陰雲久久不散，像是一隻張牙舞爪的巨獸殺氣騰騰地盤桓在長安上空，連帶著壓低了人們的心情。
    細雨打落了一地繁花，青石板的地上到處都是被碾碎的脆嫩花瓣，一雙沾了泥水的繡花鞋踩著濕漉漉的地麵而過，拐進一處小酒館，熟門熟路地踩著舊樓梯上樓，打開最裏麵的一扇門。
    裏麵早已有人在等候，一身青色長袍，並不似往日官服加身，頭發也隻是用一條布條紮著，有些亂卻不失美感，他一手放在身前，一手負在背後，佇立在窗邊眺望著遠方。
    關上門，將傘放在門邊，晚雩擦去鬢角邊的濕意，並未往窗邊男子走去，而是走向了床邊。
    床/上躺著一個女人，微微發青的印堂和嘴唇無一不顯示了她病弱的身子，她緊緊擰著眉，雙手在胸前不安的握著。
    男子關上窗，跟著走到床邊，望著病中的女子，低低說道：“她感染了風寒，需要好好休息。”
    “嗯！”晚雩感覺有些冷，回頭望了一眼桌子，給自己倒了一杯暖茶。
    李鬱伸手攔住她欲喝的動作，莞爾道：“這是冷水。”說罷指尖一捏，便將茶杯從晚雩手中取了過來。
    許是因為不小心，他的手指碰到了晚雩的，留下了淡淡的觸感，晚雩驀然收回手，略感尷尬地轉過身去。
    李鬱卻似乎沒有注意到這麼多，他從容無比地將茶杯放好，回頭看著背對著自己的晚雩，說道：“她活著，對你似乎沒什麼好處。”
    他口裏的她，自然就是指床/上染了風寒的女人，雖然臉色很不好看，可是還是很容易就認出來，她便是三日前本該死在天牢的方馨。
    晚雩沉默片刻，目光移到了她的小腹上，輕歎一口氣，說道：“生命本無辜，我隻是不想多殺一個人……”
    不知不覺間，李鬱竟然已經走到了她的身後，他挨得她極近，近到她能聞見他的呼出來的氣息，她極為不適地往邊上一躲，眉頭蹙了起來。
    李鬱嗬地一聲笑了，看似隨意卻一針見血指出：“公主，你想做個好人，凡事力求盡善盡美，可是上哪有這麼多好事？好人是活不長的，想要做好人，首先得學會做壞人……自古婦人之仁，隻會讓自己陷入泥潭。”
    說話間，方馨嚶嚀一聲，似乎要醒了，晚雩順勢躲開他刻意的靠近，不知道從哪裏滲進了風，晚雩縮了縮手臂，回頭四下查看，發現窗戶竟然沒有關好。
    她有些慌張地逃過去去關窗戶，然目光卻不期然落在街上一對並肩而走的男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