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如墨，承齋沉默著跳躍前行，埃利爾緊隨其後，望著他沉穩的背影，再回頭看了看依然麵白若紙的非尼塔，心中默默一歎。
    他們忘記了，縱然他們的實力有了極大不可思議的提高，但這是拜誰所賜？既然是因陛下朋友的藥物而提高了實力，那麼有什麼理由陛下沒有服用更多的藥物？陛下現在的實力……恐怕早已不是他們想象得到的了。
    這麼想著，埃利爾由衷高興起來。或許金鬥豹族的巔峰，便是在他所跟隨的這一任獸王中達到。
    然而他不知的是，林浮煉製的丹藥雖然能最快讓人突破至聖階，卻有著極大的副作用，若是不出意外，服用過丹藥的人此生不可能突破至神階以上……雖說，在神賜大陸神階已是頂峰人物。
    埃利爾實際上卻是沒有誤解承齋的冷漠無情，隻要不是他所在乎的人，無論怎樣都與他無關。
    但是他在乎的人，則完全不同。
    林浮……
    他微微仰首望向某個方向。
    心魔的話，隻有你自己才能幫你自己。
    因為心意相通，他感受到林浮雜亂的心情，默默將拳放在胸口，傳遞了一個心念。
    加油。
    ……
    林浮覺得心中一片空茫，視野如同蒙了薄霧，無論是周圍血腥絕望的場景或是細碎的聲音都未進入他的腦海。
    我是誰？我是林浮。我要做什麼？……殺……
    哼。林浮在心中一聲冷哼，視線突然清晰起來，他清楚知道自己陷入心魔，然而知道卻不代表可以突破心魔。
    視野所及並不是戰場上的殘肢斷臂，反而是他無比熟悉的……納天之墜空間！
    為什麼會看見這裏？他疑惑地望著納天之墜中顯眼的一片之地，那是大戈荒漠地下，也是被李惜雨稱為仙陵的一小塊土地。
    莫非戰爭與納天之墜還有什麼關聯？他環顧四下，並沒有什麼發現。
    然而便在他打算調動神識試圖讓自己出去時，突然有個稚嫩的聲音響起來：
    “看見了吧？戰爭麵前無論是否是修煉者都脆弱如螻蟻，你的力量微小若塵埃，無數人性命灰飛般逝去。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若是沒有你，斯科恩不會如此大動幹戈。為了這百萬生命，你還不如死去……”
    這聲音帶著極強的蠱惑性，飄飄渺渺舒服得讓人昏昏欲睡，即便心誌堅定如林浮，也忍不住有所動搖。
    不錯，一切皆因自己而起，那麼多人都死了，有什麼理罪魁禍首活得好好的？
    林浮眼神一陣恍惚，右手手指微微一動。
    然而就在他將要有所動作時倏忽一愣，目光驟然清明冰冷，右手一揮將聚在指尖的真元甩向懸浮著的土地的某個位置。
    轟！
    稚嫩的聲音再次響起來，沒心沒肺的笑著：“嘻嘻嘻嘻，還算可以嘛，但是這種程度還不足以繼承我的肢體喲。”
    林浮沉默著再度揮出一擊，那道聲音卻仍然存在：“嘻嘻嘻，別白費力氣了，我根本不在這裏。”
    林浮頓了頓，道：“世界之源。”
    這是肯定的語氣，除了李惜雨所提到過的世界之源，沒有什麼會說上古世界碎片是他的肢體。
    那道聲音似乎一點也不驚訝林浮會猜到是他，自顧自道：“哎呀，身上有混沌之力呢，不錯不錯，雖然是從我這裏拿的，但能拿到就很不錯。唔，鬼祭還真是下了大功夫啊，連‘鑰匙’都給你了。不過雖然你的天賦驚人，但也僅僅是天賦罷了。不過你的這個墜子也真是古怪呢，竟然能收取我的肢體。嘻嘻嘻，既然如此，我就用這縷虛魂幫幫你好了。”
    連世界本源都不知道納天之墜的來曆？林浮默然抬頭，感受逐漸發生變化的四周。
    ……
    此時戰場之上，除了林浮夜幕中一動不動的身影外，又緩緩從城內走出一個身影。
    緩慢，帶著極強壓迫感。
    他從恍若泥塑的林浮身邊走過，並未多說什麼，直向聯軍營地走去。
    陸楓一襲黑袍幾乎融入夜色，神情冷峻冷酷甚至冷漠。
    哥，傷害你的，我會讓他十倍奉還，殺了你的，我便讓他生不如死。
    月色朦朧，卻被陰雲遮蔽。
    ……
    聯軍軍營，看上去普通卻被層層嚴密保護的主帳中，迦爾刹靜靜地一手撐頭坐著，火光在他俊美邪逸的臉上映出紅色。
    他身後，樣貌普通的士兵如同磐石般靜立，一如過去的許多年。
    驀地，迦爾刹眼神終於有所波動，眸中爆發一道精光，猶如犀利的劍芒似要刺破帳簾，刺向某處爆發的危險。
    他輕輕一笑，周圍的空氣有瞬間凝固：“看來，帝國聯軍還是有一定道理的。朱火城啊……應該是修真者們，的確厲害。對吧，伊賽？”
    帳外靜立許久的青年抿了抿唇，聲音沙啞道：“是。”
    迦爾刹閉上雙目，將眼中的精光斂去：“你的能力我看到了，但是厄魯諾他們都達到了神階，是不可能交給你指揮的。派他上場倒是沒問題。”
    “……我知道，這已經足夠了。我會拿下一場勝利。”伊賽呼出一口氣，嗬成薄霧。
    他緩緩轉身離去，身形筆直，伸手掃了掃肩膀，將肩上的晶瑩積雪拍落。
    迦爾刹仍舊閉著雙目，身體仰靠在坐椅上，微笑著。
    被稱為將軍自然有絕對實力，該知道的他都知道，不該知道的……他也知道。然而他所求的是勝利，是榮耀，所以他讓伊賽放手去做。
    風雪蕭瑟，青年挺拔的身影在軍營中孤單行走。
    ……
    從戰場中心穿過，陸楓極緩慢地走著，一邊走，一邊想了許多。
    他想起許多年前他和哥哥一同在父親母親監督下修練，想起他們一起在陰雨連綿中枯燥地習字，想起父親母親在李惜雨大人的幫助下離開神賜大陸時所說的話：
    “楓兒，你既然有心隱藏自己，我們也不想多說，這不是什麼壞事，而且更能保護你自己……和你哥哥。”
    抱歉，爹，娘，沒有保護好哥哥。恐怕不能再孝敬你們。
    飄零的小雪掩蓋了戰場的鮮血，落在一動不動的林浮的發絲、眉梢、睫毛、肩膀，落在緩緩前行的陸楓的發絲、眉梢、睫毛、肩膀。
    青年的身形離聯軍軍營越來越近，把守的士兵已經能清晰地看到他，然而他們沒有動作，不敢動作，也輪不到他們動作。
    因為在軍營之前站著一排人，那是剛剛突破神階的各個帝國供奉。
    渾身充滿商人味道的厄魯諾，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中年人維藝，高領遮掩了半邊臉、氣質陰沉的派奇斯，濃妝豔抹的女子芬蘇爾。
    四個神階，與他們對麵唯一的神階，在雪夜戰場中遙遙對峙。
    而此時，朱火城中又有許多人飛馳而出，手中持著各式法器，蓄勢待發。
    藍籬緊握著拳盯著最前方的身影，想起方才自己拉住他的袖子，卻被他沉默而堅定地掙開，然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他是我兄弟，一起出生入死、把酒高歌，一起指點江山、宏圖天下，現在他走了，卻絕不能放過殺了他的人，即便會傷會死。”藍籬流著淚輕聲道，抿緊唇閉上眼蹙著眉，將痛哭聲壓抑在喉間：“荊秩瑪，你說不出口的，我替你說，但是不要與陸雲一樣……我很害怕。”
    “……真的很害怕……”
    ……
    承齋領著一幹豹族在林間跳躍穿梭，形同鬼魅，離聯軍後方越來越近。
    他倏地停下，隨即其他豹族也一個個落在他身後。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前方尖耳的妖魅男人，默默調動魔力鬥氣。
    “你好。”迦爾刹微笑對承齋招招手，風姿卓華得讓他對麵的豹族呼吸一窒。
    承齋看也不看身後已然愣住的同族，目光漠然地望著迦爾刹。
    即便他是精靈族也難得一見的傾城絕色，但天天麵對李惜雨那般佳人，隻能說他還不夠格。
    沒有得到承齋回應迦爾刹並不在意，他本來也不曾期望能得到回應：“如果沒猜錯閣下就是金鬥豹族的獸王，承齋。”
    承齋看著他微笑的臉孔突然出聲道：“打吧。”
    迦爾刹搖搖頭：“再等等。”
    “等前麵的戰鬥開始後，才輪到我們。”
    ……
    聯軍軍營中，伊賽麵色沉著地望著前方的百萬戰士，舉起一隻手：“兄弟們！
    他眼神掃過每一個疲憊堅毅的麵容，看著他們在風雪中格外明亮的眼睛，眼眶逐漸濕潤，呼吸逐漸粗重，突然說不出一句話。
    他幹燥的唇顫抖著，小雪飄進他微張的嘴裏，他猛然一聲大喝，抽出腰間的大劍狠**入雪地！
    “走！”
    他轉身率先邁開大步離去，身形筆直。
    “走！”
    士兵們同樣大喝一聲，卻是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起來，然後唱起一首邊塞流傳出來的戰歌：
    “那時候鮮花開了，戰士想回家，戰士不回家；
    那時候雨雪覆蓋，戰士想回家，戰士不回家；
    殺！前方是敵人。殺！溫柔對著家人。
    殺！戰士本就該流血犧牲！殺！將敵人趕回老家！
    殺！踩著戰友的屍骸前進！殺！為了我們的榮耀前進！
    那山河在我們腳下！那天空因我們黯淡！”
    雨雪霏霏，伊賽站在隊伍最前方高聲與戰士一齊唱著，不知為何淚流滿麵。
    士兵們咆哮著！高吼著！
    聲音在雪地中遠遠傳開，豪情萬丈！
    朱火城中的修練者、聯軍後方的諸人都不由自主熱血沸騰，側頭望去。
    “那山河在我們腳下！那天空因我們黯淡！”
    在遙遠的大陸邊際，一抹晨光悄然出現，然而邊際中的一片天地卻仍然充斥黑暗。
    嘹亮的歌聲在黑夜中回蕩，就連樹上的積雪都被震落！
    “殺！踩著戰友的屍體！
    殺！背著帝國的責任！
    殺！帶著家人的期望！
    “殺！”
    “殺！”
    “殺！”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