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殘陽如血。
    稠粘的鮮血在地上蜿蜒流動，彙聚成一條小溪，映襯著西下的血紅夕陽，越發顯得妖異。
    戰場上殘缺的屍體堆積起來，有些地方被威力巨大的攻擊轟炸成一片空地，鮮血流進去形成一個小小的血塘。
    林浮寂默低頭，微長的發絲柔順垂下，睫毛根根染上了夕陽的橙紅餘暉，墨色的眸子裏一片昏暗，猶如一灘死水平靜無波。隻是印入了鮮豔的血色。
    他看著手臂順流而下的紅色液體一滴滴落在地麵的殘肢上，又順著殘肢流到地麵，土地浸透了血液顯得稀鬆，一腳踩下去便如踩在沼澤般陷下去。
    遠處沒有被夕陽餘暉照耀的山體背麵顯現黑色，似乎垂垂老矣。紅與黑覆蓋了整個世界，充斥著殺戮與絕望。
    林浮站在戰場中央，又似在世界中心。
    一動不動。
    ……
    萬拂塵立在城牆之上扶牆喘著氣，轉頭疲憊地睜開眼，看向獨立在阿鼻地獄般戰場的林浮，昏昏沉沉地擔憂著：“師父他……陷入心魔了……”
    “哈、哈哈哈！”荊秩瑪坐在地上背靠著牆，渾身衣衫襤褸染血狼狽不堪，突兀地仰天大笑起來，笑聲蕩漾在寂靜的空間顯得分外悲涼。
    他笑得渾身顫抖，笑得眼角淌出晶瑩淚花，淚珠順著臉頰滑落，衝刷臉上的塵土血漬然後變得混濁，落在地上：“我終於有一項是比教官強的了……是吧……”
    咚！咚！咚……
    上官旭錦麵無表情一拳拳砸在堅硬的朱火石上，沒有用真元護體的拳也不過比一般戰士好些，砸得雙拳血肉模糊。
    “站起來，像什麼樣子。”
    驀地，一道冷冽如寒風的聲音在城牆樓梯處響起，李惜雨麵色平靜地望著他們，對戰場上的慘像視而不見，仿佛那不過是件平常小事：“隻是這種程度就受不了了？沒用的家夥們。”
    荊秩瑪如遭雷擊般跳了起來，乘盈在眼眶裏的淚水終於噴湧而出，他想衝上前抓住她的衣領，然而李惜雨多年在他心中積下的威望仍是讓他不敢放肆，於是痛苦報頭蹲下，表情扭曲：“可是大人……我兄弟死了！陸雲他死了！他死了！！”
    戰場中的林浮身體微微一顫。
    上官旭錦緊抿著唇轉頭死死盯著李惜雨，眼神抑鬱而迷茫。
    李惜雨沉默須臾，驀然勾唇冷笑：“所以呢？”
    荊秩瑪愣住。
    李惜雨卻不再看他，緩步走到城牆前，眺望遠處的暮色河山。
    帶著腥味的烈風將她的裙擺吹起，衣袂臨風，在空中搖擺成一條白色長線，猶如正在哀悼的白綾。
    她微仰起頭，三千青絲在風中淩亂，城牆上的眾人隻看到她的背影似要乘風歸去，幾乎融入橙紅的天空中。
    “那又怎麼樣？”她冷笑著輕聲道：“若是當初都像你們一樣……”
    她突然感覺到手足冰涼。
    修為到她這種程度早已不會感覺寒冷，隻是回想到那種親人、朋友、敵人都一個個死去的感覺，就忍不住懼怕。然而她日日都在懼怕著，因為她每日都在回想，回想那種能將人擊潰的絕望，用這種自虐般的方式告訴自己……
    沒有結局。
    隻要那些天外天魔物沒有消失幹淨，就不會結束，也就沒有結局。
    任何阻擋她複仇的人或事，她都會毀滅。即便是曾經的那些人那些事，即便是粉身碎骨萬劫不複。
    李惜雨閉上眼雙唇顫抖著輕聲道：“若裳啊……”我唯一的溫暖……
    唯一能將她從黑暗泥潭中拯救的人，因為她的遲鈍和自大也消失了。
    她下意識地回望身後，卻發現那個人留給她的那個灼華少年，早已不知何時離去。
    ……
    “哥……”陸楓眼神直直呆滯地盯著某處，麵色木訥一片死灰，口中不停重複著一個字。
    哥……
    空空房間內，血色的光線透過窗戶映在那張年輕英俊緊閉著眼毫無生氣的臉上。
    “哥啊……”仿佛被夕陽或是別的什麼驚醒，陸楓轉頭看向安靜躺在地麵的男人，神色還是有些呆愣，隻是盯著男人額頭正中的微小血洞，似乎覺得有些礙眼，伸出手指覆在上麵，將那血洞遮住。
    “為什麼會這樣呢……”他俯下身用唇輕觸著他冰冷的臉頰，眼神昏沉毫無焦距。
    房間內的茶杯瓷器桌椅窗台突然緩緩龜裂，然後坪的一聲，化為碎片。
    “哥……”他閉上眼，渾然不控製四周暴走的靈氣，摩挲著陸雲冰涼的皮膚：“為什麼會這樣呢？我隻是稍稍一會沒有看著你，你怎麼就這樣輕易的離開了？那我這麼多年的隱藏不是等於白費？如果不是為了等你照顧你看著你，我怎麼還會留在神賜大陸？”
    “哥你這個混蛋，以前你從來不看著我……結果現在、以後，你都不能看著我了。”
    哢哢哢哢……
    陸楓對房梁龜裂的聲音充耳不聞，撫摸著陸雲的臉頰喃喃自語：“哥，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你眼中那個需要照顧的普通的弟弟救過你多少次，跟蹤過你多少次，他到底……”
    他與陸雲臉貼著臉，抱緊了那具毫無生氣的身體，渾身抑製不住顫抖著，眼睫漸漸濕潤起來：“他到底……”
    終於絕望壓抑地哭泣起來：
    “……有多愛你。”
    轟！
    房宇一瞬傾蹋，暴躁的靈氣帶著犀利的絕望四散開去。
    ……
    克裏特郊區的森林因為聯軍與朱火城的大戰焦毀大半，魔獸們被迫一再龜縮。
    天色已經漸漸趨於昏暗，此時正是太陽落山的那一瞬，天邊驟然大亮。
    樹叢中驀地竄出十幾道身影，落在地上恭敬跪下低頭垂目道：“參見陛下！”
    承齋回頭看了他們一眼，淡淡道：“埃利爾，你來了。”
    這是一句廢話，跪在最前方的男人垂目恭敬道：“是的，陛下。”
    承齋微微頷首，足下一頓，正要動作，突然有個聲音響起。
    “承齋，金鬥豹族的規矩是什麼？”
    那是一個略顯稚氣的少年聲音，聲音的主人與承齋一樣黑發金眸，十分俊俏，隻是臉上掩不住的傲氣，雙拳已然握緊，金色的鬥氣噴湧出體外。
    承齋頓住沉默許久，埃利爾麵色一變，沉聲喝斥道：“放肆！你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你很清楚不是嗎？大祭司大人。”少年緊緊盯著承齋在暮色下顯得格外莊重渾厚的背影，眼神中似有火焰在跳動，滿臉躍躍欲試：“金鬥豹族唯一的規矩：勝者為王！唯一的條件：非聖階不可！”
    “現在我已經達到了聖階，所以承齋，我要向你挑戰！”
    埃利爾冷哼一聲，凝眉惱火道：“非尼塔，不要以為達到聖階就可以挑釁王的威嚴……”
    “挑戰？”承齋打斷他的話，一貫冷漠的聲音中帶著些莫名的情緒，似是不屑藐視或是失笑，毫無表情的英俊臉孔回頭看向非尼塔，血紅的夕陽映得他的瞳孔一片橙紅：“你要向我挑戰，憑著聖階高級的實力？”
    非尼塔聽見他的語氣忽然惱怒，他作為金鬥豹族這一代最出色的戰士，一吃下林浮煉製的丹藥便突飛猛進達到聖階高級，他一向不服承齋，隻道在豹族時承齋仍隻有聖階高級，於是在自己也是聖階高級時越發不平衡，便想到挑戰。
    然而他如此戰意昂然的挑戰卻隻得到承齋這樣淡漠的反應，此間感受，無法言語，所以理所當然地惱怒。
    他體內鬥氣驟然噴發，帶著殺伐氣息的鋒銳鬥氣在空中發出聲聲尖嘯，將周圍的樹木岩石切割殆盡，在他身邊的其他豹族驚然不得不後退。
    “來！承齋！你害怕了嗎！”非尼塔興奮大喝，金色的大刀驟然出現在他手中，纏繞著鋒利鬥氣猛然朝承齋揮去！
    “該死！”埃利爾咒罵一聲，打開護體鬥氣保護自己，眼看著非尼塔的刀幾乎碰到承齋的頭，卻沒有試圖去救援。
    正如非尼塔所說，這是豹族的規矩。
    周圍的豹族也隻是看著，並沒有出手的意思。
    轟！
    在金色大刀將要觸碰承齋墨色發絲的那一刹那，他猛然出手籠在非尼塔麵孔抓住他的頭狠狠向著一旁巨大堅硬的岩石砸去！
    不知從多少年前就沉默立於此地的黝黑岩石頃刻粉碎，非尼塔的上半身斜陷在地裏，狼狽不堪，被承齋的寬大手掌籠罩了臉龐，連呻吟也不能，胸口劇烈起伏著。
    承齋俯下身，墨色的發絲順著他的肩膀緩緩滑下，他耳邊聽著非尼塔痛苦的悶喘無動於衷，麵無表情用平淡無波陳述般的口吻道：“再有一次，就殺了你。”
    非尼塔聽見他平緩甚至平和的聲音不由一窒，生生打了個冷顫。
    然後承齋起身便走。
    埃利爾看著其他族人將非尼塔從地上拉起，便也跟在承齋身後離去。
    此時天色已暗，卻並不影響他們的實力，埃利爾望著承齋的背影暗自想道，上次看見陛下的神情還以為他已經有了很大轉變，沒想到……他還是那個冷漠無情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