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焉寧處於妊娠期睡眠本就不好，剛勉強睡下又被老爸和路克吵醒。她索性披上外套走向溫室花房。花房的女主人雖早已離開人世，但花房內依舊百花綻放，嬌豔欲滴的花蕊可以看出照料者的細心嗬護，老爸把媽媽的花房打理得很好。費焉寧蹲在一株淡紫色的蝴蝶花前，夢幻的色澤為花朵渲染出幾分羞澀，她淺淺微笑，也許她酷愛動植物是受到潛移默化的影響，但那時她才五歲，幾乎記不清母親的容貌。爸爸也不允許她走入這間屬於母親的花房，直到十八歲那年，老爸才正式帶她走入參觀。她為那些稀有的熱帶花卉欣喜若狂，卻忽略了不懂花草的老爸花了多少心思在這些植物花卉上。老爸是愛媽媽的，她不該質疑。
    費焉寧為自己倒了一杯熱牛奶，躺靠在媽媽專屬的花架式藤椅上，此時雲霧飄散，透過天頂玻璃窗欣賞璀璨的夜景，悠遠又安逸。
    她伸起手臂觸摸遙不可及的星際……人就是賤骨頭，在一起時躲躲閃閃，思前想後。一旦失去了，才知道曾經浪費了很多時間。
    費焉寧緩慢地垂下手指，手指卻不小心輕撞在一隻花架的邊緣上，一盆墨綠的觀音蓮搖晃幾下應聲落地。費焉寧惋惜地皺起眉，急忙起身將觀音蓮植入空花盆中。她蹲在地上將散落的土壤一把一把捧入花盆，卻發現細粒的土壤順著一道縫隙隱隱下陷。費焉寧敲了敲方格狀的木地板，地板發出空洞的回響。
    “空的？……”費焉寧喃喃自語，從花架上取下一把翻土小鏟，小心翼翼地順木板邊緣撬起，如她所料，木板下確實是個暗格，但很淺，隻放著一本暗紅色燙金邊的書籍。
    她起初沒在意，先將觀音蓮打理好，洗淨手後才坐回藤椅上，雙腿蜷在藤椅邊緣，將那本書搭在腿上，抿了口牛奶，有一搭無一搭地翻開第一頁……
    原來這不是一本書，而是媽媽生前做植物研究時的工作筆記。她望著一排排娟秀的字跡，還有一些搞怪的漫畫與獨白穿插其中，費焉寧啞聲失笑，努力回憶那段模糊的童年時光。
    她隨意地翻著記錄本，無意中看到一排奇怪的文字，有點像西藏那邊的蛐蛐字，文字下有注解：天極聖靈族，神一般的族群。
    費焉寧猛然坐起身，從筆記本中間部分開始，不再是動植物筆記，而是介紹一種她從沒聽說過的物種，母親用日記的方式描述了整整一百頁，字裏行間能體會到母親興奮的情緒。
    1985年9月12日阿富汗
    我“背棄”老公私自跑到阿富汗探險了(*^__^*)因為我得到一個驚人的消息，阿富汗西邊的森林中出現了酷似狼人的物種，實在忍不住好奇心的湧動，所以就來了，親愛的老公不要生氣哦，希望我留在桌上的字條你已看到了，上帝保佑千萬別暴跳如雷^__^。
    1985年9月15日
    我在森林裏臥了三天了，卻還沒有等到狼人的出現，有點沮喪，嗚嗚，想家了。
    1985年9月19日
    功夫不負有心人！哈哈哈，終於讓我見到了傳說中的狼人，他流線般的跳躍讓我幾乎瘋狂，明明是人啊，居然可以從二十米高的樹頂端躍到另一個樹上，最荒謬的是，他徒手抓到一隻貓頭鷹，虐待了貓頭鷹一陣又給放了，他不是狼人，是童心未泯的超人—__—|||
    1985年9月20日
    今天很幸運！因為我當場被超人抓獲了⊙﹏⊙b汗……起初我以為那男人會吃了我，他卻什麼都沒做，隻是忽然抱起我坐在樹頂看夜景，很帥的男人，我雖然很享受這種前所未有的經曆，但心裏卻覺得對不起老公，畢竟對方是個超級大帥哥，還擁有一雙淡褐色的眼睛，像寶石一樣燦爛奪目。而他隻是瞭望著遠方，為我指引此起彼伏的山巒，我們沒有交談，或者他不懂漢語吧，可我卻被某種情緒壓抑了，似乎能感到他是孤獨寂寞的，那張冷傲的臉孔下也許掩藏一顆溫暖的心。
    費焉寧心頭緊了緊，快速向後翻去……
    1985年10月10日
    我必須離開了，天極炙看起來有點傷心，我也是，我們相處得很開心，他帶我去了很多地方，我親眼見到很多列入滅絕名單的動植物。但我必須離開，因為再不回家老公會拋棄我的。天極炙告訴我有一群人類在追殺聖靈一族，他作為首領要保護族人，他說這番話的時候，樣子很迷人，他突然吻了我……我居然沒有躲開，對不起老公，我思想出軌了一下下。
    不過！我的定力可是很好的，叉腰大笑。我們相約明年的今天，再相見，做一輩子的朋友，不能超越朋友的底線，否則我永遠不再來。天極炙遲疑許久最終接受了我的提議。
    1985年10月13日
    回到溫暖的家，我坦白了所有的事，因為我愛老公，不能欺騙他。可後來我發現自己是笨蛋，不該連接吻的事也說出來，老公雖沒說什麼，但對我的態度一下就冷淡了。
    1985年10月20日
    費振國和我提出離婚，這晴空霹靂的消息令我整個人都懵了，我現在就是在病床上寫日記，醫生說我懷孕三個多月了，費振國竟然懷疑這未出生的孩子不是他的？！我很傷心，懷疑費振國是不是真愛過我，否則怎能說出這麼傷人的話？所以……我決定離婚。
    1985年10月30日
    費振國是個很要麵子的人，我了解他，即便離婚協議書簽了，他依然要求我在朋友麵前保守秘密，我也答應了，為了未出世的寶寶，我們在朋友麵前假扮著一對恩愛的夫妻，我對愛情絕望了，曾經那麼真摯的愛過，海誓山盟過，卻又輕言放棄。
    1986年5月28日
    我的孩子出生三天了，看著可愛的女兒，我不禁落淚了，似乎曾經受得苦都不算什麼，費振國抱著剛出世的女兒愛不釋手，我們似乎又找回了愛的感覺。可他一邊要求和我複婚，一邊卻又做了件更令我寒心的事。費振國居然偷偷取走女兒的血樣去做親子鑒定，而這一次，我徹底對他絕望了。他請求我的原諒，但我的心死了，再也不對他抱任何希望。
    …………
    費焉寧無力地合上日記本，似乎體會到母親無以複加的痛楚，淚水無聲滑落眼角，怪不得她對母親的印象並不深。日記中寫得很清楚，父親用權勢獲得女兒的撫養權，也許隻是找出一種冠冕堂皇的借口留住母親，但母親很固執，毅然決然離開。後來母親死於淋巴癌，一種死亡率極高的癌症，母親拒絕做化療，過世前的一個月被父親強行接回這所別墅。
    而那位叫天極炙的聖靈族首領，在母親離開後的第二年便死在某個獵殺組織手中。就在母親與天極炙相約的那一日裏，他獨自走出保護防線，隻為采一朵雪白的繡球藤作為離別禮物送給母親，可幾聲槍響後，天極炙倒在血泊中，鮮血染紅了純白的花瓣，母親跪倒在天極炙身邊哭得很傷心，但天極炙隱忍身體傳來的疼痛依舊安慰母親。
    天極炙說這是自己的選擇，思念比活著更辛苦……但母親認定是自己害死了天極炙，負罪感將糾纏母親一生。
    自天極炙死後，母親整理了關於聖靈一族的所有資料，向世界各地發布關於聖靈族的消息，希望找到聯盟組織保護僅存不多的聖靈族後裔，直到死的那一天，她說了最多的一句話是對不起，究竟對不起誰，母親最終藏在心裏了……死亡，是一種解脫。
    …………
    費焉寧木訥地走出花房，手中抱著那本珍貴的日記，似乎在一夜之間天翻地覆，誰對誰錯已經不重要，隻希望逝去的人得到安息，活下人不要隻為了贖罪。
    路克在樹幹上賞月，見費焉寧失魂落魄的走過，輕聲落地：“這麼晚還不睡？”
    費焉寧疲憊地抬起頭，凝視路克一雙褐色的眸瞳，斷定道：“你是聖靈族後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天極月是天極炙的女兒，波斯是……”
    “天極炙首領的兒子，也是聖靈族第九十九代首領。”路克回答的很坦然，他不關心這父女兩為什麼對聖靈族了如指掌，隻知道這女人肚子裏的孩子不能降臨人間。
    費焉寧挪動著酸澀地眼珠，失焦的雙眸痛楚模糊，感到一陣混亂壓入神經，她再也支撐不住無力的身體，兩腿一軟癱軟在地，她很想濾清這其中的關係，卻慌張地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波斯，波斯不是豹之子……是超越人類數倍的聖靈族……爸爸為什麼要把波斯當豹人帶回家裏養，我卻什麼都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路克不懂她在自言自語什麼，他蹲下身勾過費焉寧的下巴：“你們父女在玩什麼遊戲？明知首領是聖靈族統治者，卻囚禁了四年，現在卻又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了？”
    費焉寧一把打掉他的手指，滾燙的淚水摔在路克的手背上：“我不知道波斯是不是什麼聖靈族的首領，隻知道我愛他，真心真意愛他，不要用你那想當然的猜想去玷汙我的感情！”語畢，費焉寧吃力地站起身，向別墅奔去，她不能等，有些事要向老爸問清楚。
    …………
    費爸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寂靜的客廳內隻有費焉寧急速的呼吸聲。費振國轉過頭，注意到費焉寧手中的日記本，他拍了拍身旁的座位讓費焉寧坐下。是該坦白的時候了，即便女兒因此決定離開他，他也隻能認了……
    “爸爸當年沒有相信你母親的話，傷害了我一生中最愛的女人，爸爸跪在你母親床邊，希望得到她的原諒，而你母親隻是笑笑，直到閉起雙眼，他都沒有原諒我，也沒提起一句關於聖靈族特征的訊息。後來在整理花房時，爸爸無意中看到了這本日記……為了贖罪開始四處尋找聖靈族的後裔，等老爸按照地址尋找到聖靈族的棲息地時，隻剩下一座空城。所以我走遍世界各地，就像沒頭蒼蠅似的亂闖亂撞，我用超市的流水為黑幫洗黑錢，幫人家走私軍火，隻要能得到關於聖靈族的消息，爸爸什麼都願意做……”費振國順了順女兒的卷曲長發：“忙忙碌碌十餘年，終於得到一條關於豹人出沒黑森林的消息，爸爸當初隻想著保護他、撫養他，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與聖靈族人相處，所以隻是試著將波斯交給了你，可令老爸出乎意料的是，波斯不但排斥你，甚至對你很友善，而你似乎也很喜歡波斯，這點使老爸深感欣慰。或者說，你們的相愛，是老爸一手撮合的悲劇，對不起寧寧……”費振國雙手捂麵緩緩彎身，淚水順著指縫悠悠滴落：“我這一生就沒做過一件對的事，傷害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
    費焉寧趴在父親脊背上，輕輕拍了拍，她現在理解老爸為什麼堅信波斯不會傷害自己，因為每一位聖靈族族人都擁有善良仁慈的個性，他們熱愛和平，無論對人還是對動物都存在著博愛之心。此刻如夢初醒，又仿佛剛剛入夢，是非對錯已不重要……“爸，您沒有傷害我，做您的女兒令我感到驕傲，女兒為您保護聖靈族而所付出的努力感到自豪，您雖不是一位好丈夫，但卻是天底下最好的父親……我相信母親在天上也不希望看到您過得這麼辛苦，一切都過去了，把身上的重擔卸下來，別折磨自己了，不要和女兒說對不起，我不會離開您……”
    費振國幾乎驚呆了，他從沒想過妻子會原諒自己的所作所為，甚至一直將自己束縛在痛苦的沼澤中無法自拔。此刻，他積壓在心裏二十幾年的內疚與懊悔如泉湧般傾盆溢出，他將女兒緊緊摟在懷裏，到這把歲數了，還顧及什麼麵子，還不如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這世界或許有太多無法理解的事，有太多未解之謎，又或許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但有一種感情不求回報無怨無悔，注入心底暖融融的，那種感情叫做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