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地推了公務，下江南。
    嚴清何時回來，會不會回來，方衍他不知道，隻知道他不敢賭。
    他……怕了……
    上船時，又有人阻在路上：“聖上病重，希望方大人以大局為重，回京主持朝政。”
    病重？昨日還見到，好好的，又怎會突然病重？
    以前方衍不願多想，為這年紀小小卻不得不早熟擔負這一國江山的帝王他極是憐惜的，所以對他似是而非的借口並不戳破，甚至一味縱容著，但即使這樣，並不意味著沒有底線。
    “這事還要勞煩幾位王爺，臣隻是一介外臣，朝政這事臣無能無力，將軍還是請回吧。”
    “這……”他早知聖上這是借口，但每每百試不爽，從未想到這次竟會被拒絕，不由硬著頭皮，“丞相……”
    “將軍請回吧。有些事說穿了並沒有意義。”忠君，是的，他忠君，但忠君可不是連同自己的情感，自己的一切都交付過去才算忠君！國家可以沒有他，但他不能沒有嚴清，錯了這麼多次，難道還要繼續錯下去？
    “丞相……”苦著臉，向來勇猛的武將欲哭無淚看著那人利索地登船，想著回去該怎麼回複……至於用武力留下，他可不敢，對方可是丞相，自己隻不過小小將領，得罪了他，不用人家動手，聖上就把他給哢嚓了，而任務完成不了，至多被責罰降級罷了。
    三月，江南風光正好。
    細雨霏霏，楊柳依依，水波蕩漾，迷亂了眼。
    幸好自己不停寄著信，倒也知道他的落腳地，幸好當初有派其他小廝跟在，幸好……
    船靠了岸，人群熙熙攘攘，一派熱鬧。
    不敢停留地尋了過去，卻是不見人影，問了，才知去泛舟了。
    也是，他本是出來遊玩的，自然不必如往昔那樣，日日夜夜待在家裏，隻需自己回來，就能瞧見。
    不知味地喝著茶，天色越來越暗，卻不見人歸來。
    “大人，公子他每日都吃了飯才回來的。”
    點頭，不住苦笑，不知這是不是風水輪流轉。
    吃了飯，又等了好一會，才聽見門口人聲沸騰，好不熱鬧。
    他似乎……很久不曾聽到嚴清這樣放聲大笑了，記憶裏那血性少年驀然活躍起來，是了，這幾年他一直沉靜，令自己都幾乎都認定了他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
    “好！一言為定！”聲音琅琅，生氣勃勃。
    “如此就說定了。”
    “嗯。告辭。”
    聲音漸漸停息，半響，視線裏才有他出現，嚴清顯然沒料到此刻會看到此人，遲疑了一下，才邁進屋：“你來了。”不鹹不淡，聽不出喜怒。
    “嗯。”見他唇間的笑意驟然淡得幾乎不見影，方衍心中百般滋味，“你呢？”
    “嗯。”
    一時竟相顧無言。
    嚴清卻已習慣了般，自顧自做著自己的事，有一句沒一句地詢問著徐鶴一些瑣事。
    麵對這宛如冷落樣的無視，連日奔波已疲勞不堪地方衍不禁有些委屈，他忍不住開口：“清，今日玩得很開心？”
    嚴清正聽著徐鶴的稟告心裏暗自思量著：“嗯。”
    “很久沒看到你笑得這麼歡的模樣了。這些年我……對不住你。”
    驚異於對方突然說出這樣的話，嚴清好生看了方衍一會兒，才道：“與你無關。”是他自己鑽了牛角尖，男兒多壯誌淩雲，萬般不該束縛了他。
    出門在外這麼些日子，他也想清了，連帶久久纏繞的最後一絲惱恨也看透了，方衍愛他不錯，他身為丞相為民忙碌也沒有錯，錯的是當初自己，不該強求他將情愛看得如自己一樣重，也不該自我放逐無端成了“怨婦”。
    方衍訕訕然，他多次自我說服，拿得就是嚴清不在意來寬慰，然等他親口承認時又無端失落起來，為何他竟是希望對方埋怨自己的？
    洗漱之後，方衍擺弄著嚴清買回來的小玩意兒：“清，這裏有哪些好玩的，明日你帶我去瞧瞧可好？”
    嚴清擦著頭發：“我明日有事。”頓了頓，“要不讓徐鶴陪你，他對這裏也挺了解的。”
    掛著的笑僵了僵，方衍走過去欲拿毛巾，不期然卻被對方躲過。
    嚴清隻作不知：“晚了，休息吧。”
    熄了燈，上了榻。
    方衍睜著眼，聽著身旁窸窸窣窣的聲音，半響，側過身半壓在他身上尋著唇吻過去。
    久未曾親密，嚴清一怔後下意識地推開，黑暗，掩蓋了所有，他沉默一會：“我累了，睡吧。”
    垂著眼，饒是看不清一切，方衍仍不死心睜著，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他與他之間已是……咫尺天涯。
    往昔的與共，往昔的你儂我儂，現下回想，隻餘一襲苦澀縈繞。
    最熟悉的陌生人……
    親密不再，交心不再……
    隻有尋常的點頭交談……
    仿佛再沒了任何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