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歸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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鉛灰色的海水從天際一層層奔湧而來,在裸露的礁石表麵碎成豐盈的泡沫,年年歲歲,無止無休;海鳥無頭緒地飛去又飛回,像是在尋覓著什麼。
但也許,隻是習慣了漂泊。
浮胥港口。
沙灘上泊著不少船隻,大多數是有些年頭的漁船,船首兩側的“龍眼”有的已掉漆,空茫茫的像瞎了,也不知還能不能明察魚群,鎮妖避險。
那輪船頭刻有奇異花紋的巨舸便顯得格外惹眼,它首尖尾寬,兩頭翹舉,尾封呈馬蹄狀,甲板寬平得能跑馬,上麵的船工們個個腳步穩健,額頭雖也有海風催起的紋路,眼睛卻和漁民的混濁不一樣,亮而精。
卻不知這巨輪究竟是朝廷的,商賈的,還幹脆是強盜的?
輪船上唯一負手而立的方臉漢子該是船老大,他眼看大夥準備的差不多了,正欲吩咐開船,卻“刷”地將硬朗的身板子挺直,鷹一樣的目光梭巡著岸上的人群,一邊沉聲問其他船工,“人手都齊了吧?”
“齊了呀,老大您親自點的數。”
船老大撫著唇邊的短髭,“你們可聽見了?像是有人在叫我們的船?”
大夥凝神細聽,“喂--等等我--”那是個男子的聲音,像是近在耳畔,又像遠在天邊。
“是有”,“有是有,但沒看到有人靠近啊,怪了,這聲音聽起來就在耳邊似的。”
眾人互視幾眼,神色皆隱隱戒備--這呼聲分明是高手用內力傳送而來。
船老大繼續撚著黑須,“哼,那便等上一等。”
這一等也不過小半刻。
竟是誰也沒看清來人,隻瞄見一道白色的身形憑空從人群中拔起,疾電般竄向大夥的頭上方,眾人匆匆仰頭,見來者身形一緩,左足在船桅一勾,竟是猴子撈月般頭下腳上,就用這簡直算俏皮的姿勢沿木桅滑行一截,折腰穩穩落到甲板上。
“怎是個狷介少年!”船老大定眼一瞧,不由得在心裏道。
“嗬嗬,沒見過小爺這一手吧,跟島上猴子學的。”那少年振振衣裳,嗬嗬笑道;他不過十七八歲年紀,下頷微尖,鼻子高而挺,猶若白樺樹雕成,淺麥色的肌膚附了層薄汗,卻愈發彰顯出這個年紀該有的精神氣。
船老大還在琢磨他的身份,一個黑臉船工眼尖,發現那少年手裏提了個錦帛包裹,正往外滲出一滴滴的血水,立時厲叱道,“小子,你什麼來頭?”
那少年顯得有些吃驚,“你不認識我?這船不是晏海幫的?”
那黑臉漢子從腰畔抽出長鞭,便向那血包裹套去,“知道咱們是晏海幫還敢帶著不幹淨的東西瞎闖?”
“哈--”那少年未料到他突然發難,反應卻極快,身子向一側晃倒,急性漢子撲了個空,頓時漲紅了臉,手腕一抖,鞭尖點向少年的胳膊肘。
“反了這是,看來謝雲棧平時是懈於管教了?”少年聲音微帶譏誚,中心不動,身子陀螺般前後左右搖擺,那鞭子偏偏沾他不著。
“住手啊。”
船老大一愣,不是自己的聲音,他的喝令還在喉嚨裏呢,偏首看見一個高大黝黑的男子從船艙裏衝了出來,“阿昆?”
那男子明顯不似中原人,塌鼻深目,卷發厚唇,他一邊擺手一邊叫道,“別打啦,他是顧少爺啊,是少爺回來了。”
急性漢子聽到少年說出幫主的閨名“謝雲棧”時,便覺得有些不尋常,聽阿昆這麼一叫,也怔住了。
“幸好阿昆認得我,”少年冷冷道,“少爺我到了家門口還被人放狗咬,真是笑話。”
船老大幾個轉念,便明白了,顧少爺--顧長安,十多年前和幫主一齊被老幫主收養,按年齡排下去,他是大少爺,幫主是二小姐;但自從老幫主故去後,他便出島浪蕩江湖,這些年極少回家,他們這些被新幫主選拔上來的夥計,隻聽得他的名字,不曾睹過真麵目。
“顧少爺,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屬下給您賠不是了。”船老大走過去長長一揖。
其餘人唯他馬首是瞻,紛紛行禮道,“屬下見過少爺。”那黑臉漢子麵色卻有些不豫,這小子,罵誰是狗呢?還把刺挑到幫主頭上了?
“哈,算了算了。”顧長安舉起右手隨意地揮揮,拍上阿昆的肩,“又是打又是拜的,好大陣仗啊,別嚇著其他漁民。”
果然周圍漁民皆目瞪口呆地看著這邊,顧長安“嘿嘿”一笑,放聲道,“沒事沒事,大夥兒忙自個的去吧,啊?”
阿昆高興地搓手,“少。。。少爺,你,你可回來了,這次不走了吧?”
顧長安斜睨他一眼,“這麽多年了,中原話還沒講順暢啊?”
“嗬嗬,”阿昆憨厚地笑,“少爺,二小姐見到你一定很開心,她這些年,很辛苦。”
“好了好了,”顧長安扶額道,“每次見麵你都是這幾句話,雲棧辛苦我知道,我這不是在替她分憂麼?”說著將手中血包裹提到阿昆眼前一晃,阿昆隔著布看見裏麵東西的輪廓,驚得連連後退。
他是昆侖國人,因善於潛水馴象而被販賣到晏海幫作私奴,雖來中國頗久,會的詞句卻不多,但隻要見到少爺,他一定會用最簡陋的詞語表達心裏的意思--二小姐很“辛苦”,你要讓她“開心”些。
而這次,少爺真的是在替二小姐分擔憂愁?
海是風平浪靜的,船沒有起帆,走得也不快。
顧長安一小塊一小塊地扳著手裏的點心,拋到天上逗海鳥來啄食,玩了一會,覺得有些聊賴,轉動著脖子鬆鬆頸椎,見廣闊的海麵以上,是四合的天垂;他突然想起小時候頑皮,捉了螞蟻放進盛水的碗裏,那蠢東西不停地打著轉,卻找不到逃脫的方向,在它眼中,碗沿就是封閉的宇宙吧。
海水溶曳,泛著縠紋似的細浪,看久了眼睛有些花,顧長安揉了揉,打開柔韌的身體,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感覺懷裏被什麼咯了一下,他從襟口伸進去,摸出一枚極精致的珠花發簪來,簪子在陽光下折射出明麗的光芒,他牽起嘴角,知道它會映亮三妹秀麗的眉眼。
三妹謝淡月從小身子骨就不太好,自己有心帶她出島遊曆,可惜總被二妹,喔,該叫幫主,以其體弱不宜奔波為借口阻擾,他便不時托人帶些精美稀罕的物事給她,隻可惜,不能親眼見她粲然的笑容。
淡月就是這樣,得到小小的驚喜就會很滿足,不像“她”,你永遠不知道她想要什麼。。。
顧長安在甲板上放平身體,靠日頭的位置來計算時間,真的是太久不曾回來了,已經不記得這樣的水路要走多久?
在聽到“靠岸了”的聲音時,他幾乎沒有反應過來,隨即身下的船體傳來震動,他才似有所悟,“喔,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