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卷  第十八章洛神髓(六)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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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想到崔青焉竟然大發善心,不但沒有把我扔在那個巷子裏任我自生自滅,而且還慈悲地把我帶回了離白家不遠的一處別苑中。
    被像女人一樣橫抱著走進別苑院門,廊下掃雪的丫鬟和老仆人殷勤地迎上來,崔青焉冷著臉低叱道:“滾開!”那些仆役見情勢不好連忙讓開,隻遠遠跟在後麵。恍惚中被抱著進了門,繞到內室,崔青焉一腳踢開橫在床前的屏風,把我放在熏香的皮褥子上,血汙的外袍很快就被脫下來,我疲倦地闔著眼任他作為,有乖巧的丫鬟絞了熱手巾把子遞上來,崔青焉陰沉著臉接過來,沒有耐心地在我臉上一陣亂抹,又有丫鬟恭敬地跪了下來,替我脫去鞋襪。
    一看就知道崔青焉不是伺候慣別人的人,掀開被子就往我身上一罩,我被壓得呼吸一滯,險些吐出血來,他這才皺著眉替我把被子擺好。吩咐丫鬟去“請方大夫過來”。
    “崔青焉,你這裏熏的是什麼香,難聞死了!”我趴在床上看著滿室人被他指揮得團團轉,估計是吐了血的原因,眼前一陣陣發黑,猶不消停地嫌棄著他這別苑。
    他涼涼地瞟我一眼,哼了一聲:“安司鳳,你這家夥真是招人厭,都成這樣了,還有一副臭脾氣。”
    這樣熟稔的至交好友般的嘲諷,簡直讓我想起了某個人。
    等到大夫被叫過來替我把脈,他又恢複了那副紈絝子弟的樣子,斜靠在床邊似笑非笑,站沒站相,卻是眼角都沾上了些許笑意,輕浮卻不討厭。北方屋子采光都還一般,上午的陽光照在青年光潔明潤的皮膚上,像照見了一樽玉做的人。我無意間瞟見一眼,竟然忍不住失了神。
    “這位公子身體底子本來就虛,急火攻心之下血不歸經,才會嘔血,所幸量還不多,”那大夫捋著花白的胡子,皺著眉問:“公子的父親,是否也有此症?”
    “哦…是的。”我回過神來,對著大夫答道:“誠如先生所言,先父確實是死於此症。”
    那大夫對我的回答顯然是意料之中,隻略皺眉沉吟了一瞬,看了一眼站在床邊臉上無一絲擔憂之色的崔青焉,才緩緩道:“恕老夫直言,公子如今年紀尚輕,不管遇到什麼為難之事,總有辦法解決,不必鬱結於心。還希望公子凡事看開一點。”
    這樣嗎?
    我不急著詢問自己病情,反而打量起這目光不俗的大夫來。我自己就是對醫術略有涉獵的人,自從戚櫻身上的血脈之毒嚴重之後,更是輕易放過一個良醫,看這大夫的年紀與形貌……
    “昔日我曾與杏子林人談論北地名醫,人說北地再世神農方以農方大夫是醫者中的臥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我支起身來,對著這大夫見禮。
    方以農忙拱手道:“公子謬讚了,如今公子病症在身,還是安心躺著好。”
    碰了這麼個軟釘子,我也不再多說,隻安心任他在我身上施針,觀察他的醫術修為。
    施完針後,本該是到外室開藥方,方以農卻像是因為我也懂醫術,索性坐在床頭就開起了藥方,寫一味藥就報一個藥名,看他這樣我也不矯情,有不懂之處也直接發問,一問一答之間,才發現這方以農確實名不虛傳。
    開完房子我還準備和方以農討論幾句,崔青焉仍然閑閑靠在那裏,隻輕咳了一聲,方以農就開始收拾藥箱告辭。
    他一走我也沒了堅持的必要,仰躺在床上喘了一會,隻覺得嗓子裏幹得很,隻好叫崔青焉:“崔門主,勞煩你給我倒杯水。”
    “我還以為你再說上幾個時辰也不要緊呢!”一麵抱怨著,一麵還是倒了水來,隻可惜不是溫水,滾燙的熱茶,我自己掙紮著想爬起來,他扶了一把,讓我靠在床上坐著,我摩挲著白瓷茶杯,指尖燙得生疼,卻疼得舒服。
    在這個叫崔青焉的青年麵前,我總有有一種被剝取所有偽裝的錯覺。我需要一點疼痛來讓自己警醒。
    大概是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的原因吧。
    我抿了一口茶水,舌頭被燙得沒了感覺,我自虐般用牙齒刮著舌頭,這才感覺到口中的血腥味淡去了一點。
    崔青焉看我神色可疑,皺著眉奪過我手中杯子,我手一抖,水灑在他手背上,他頓時變了臉色:“安司鳳,你有病啊,這麼燙的水……”
    我把我握著杯子的手攤開在被麵上,被寒玉瓶凍得烏青的手掌像死人一般。
    他幾乎不想再和我說話,摔了杯子,大步走到門口,高聲叫:“方以農!”
    “崔青焉!”我被他氣得大喊:“不許叫,回來。”
    他背轉身站在門口,狹長眼因為背光而流轉著黑色的光,一臉的戲謔:“你不是要找方以農過來聊醫術嗎?你不是喜歡不戴手套拿著寒玉在巷子裏吐血嗎?你做出這副淒慘樣給誰看!當初威脅我的那份狠勁哪去了,安司鳳,你真該看看你自己現在這副鬼樣子,女人都比你精神!”
    怪不得都說北方人豪爽,連罵起人來,都這麼透徹。
    我垂下眼睛,看著自己烏青的手掌,低聲笑起來。
    “示人以弱,讓人卸下戒心,然後一點一點侵蝕,不也是你擅長的麼?何必又這樣義正言辭地教訓我?”我抬起眼睛來,直視他那一雙漆黑眼睛:“隻不過是你落魄的樣子我沒看過罷了。”
    崔青焉狹長眼緩緩眯了起來,那是讓人感覺到危險的前兆,我在這漆黑眼睛的目光下鎮定地與它對視著,我知道我看起來不是那種類似於草原上的大樹一樣強橫獨特的存在,我是藤蔓一樣的人,依靠著葳蕤柔軟的葉子掩飾蛇一樣的本體。
    他看著我,像是要把我看穿般,忽然問道:“那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呢?你讓我看見了這樣狼狽的樣子,你要什麼?藥草,還是承諾?”
    他這樣說話的時候,眼中有蟄伏的殺氣,他又露出了豹子一般的神情,隻是這次我看得更加清楚,我可以覺察到這猛獸的利齒,和那光滑黑亮皮毛下能在瞬間撕碎我的力量。
    我靜靜地看著他,許久,然後緩緩勾起唇角,對著他露出最真實的笑容:
    “我隻是,想起了某個很像你的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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