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起那天元宵，在風雨樓，錦時忽然站起來，淡淡地說：“我要走了。”
    這句話，絕不是隨意所說的話。
    那天晚上錦時的回憶和悲傷，也絕不是一時的情緒，而後又因為軟弱而放棄原來的決定。
    山雨欲來風滿樓，這個叫蘇錦時的人，早在那時，就看出我們和南門瑾之間激流暗湧的對峙，看穿我們和平外表下針鋒相對的立場，早在那時，他就知道，總有一天，他要走到這步。
    這樣的眼光，這樣的智慧……
    我忽然就想起蘇玨，那個被京都民眾呼為“廢物”的景陽侯爺，那個，沈麟寒為之驚歎過的天才。
    我以前總是說世人眼光愚鈍，被他的外表蒙蔽，以為自己就算站在“外人”的角度，也可以看出他是怎樣驚采絕豔的人。
    可是現在才知道，如果沒有連城若有若無的提示，沒有沈麟寒這個師父，我也許也會像世人一樣，把他當做庸碌軟弱的廢物。
    因為，我曾經罵過這個叫蘇錦時的人軟弱，罵過他不成器，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甚至在我今早踢打著艙門的時候，擔心的，也不是他最終會和南門瑾決裂到這地步，而是擔心他的伎倆被南門瑾識破，被他懲罰。
    現在想想，我和那些所謂的世人，又有什麼不一樣。
    記得那時候剛認識錦時時，戚櫻對他很是上心，還經常讓我們獨處在一起閑聊亂侃，我那時雖然覺得錦時懦弱，卻喜歡他的善良，也正義感旺盛地把他的事攬到自己身上，甚至在我對著南門瑾為錦時出頭的時候，向來不喜歡多生事端的戚櫻也沒有阻止我……
    隻有戚櫻，在那個時候，他就看穿這個失去記憶的少年軟弱的麵具後，有著怎樣一顆智慧而決斷的心。他也知道，這個總是沉默地聽著我說天說地的少年，會為了我走到哪一步。
    蜀地出奇才，果然名不虛傳。
    可是我來自蜀地的蘇錦時，他的奇才，他的決斷，都用在了那個他最在乎的人身上。
    江湖中人，多信奉江湖恩怨江湖了，知恩圖報，不惜和摯友決裂者大有人在。
    可是不是江湖中人的南門瑾，在麵對錦時的決斷時，他會是怎樣的心寒？
    曾經因為我和錦時交往密切就和我針鋒相對的南門瑾，在看著錦時為了我和他決裂時，又是怎樣的瘋狂。
    我咬唇看著那個垂著頭站在船上的少年，一身蕭瑟的青衣，連寬大袍袖上的金線刺繡都似乎黯淡了下來，他身上籠罩著一種被逼入死角中的小獸才有的氣息，要麼絕望，要麼瘋狂。
    我已經想好，如果他忽然出手要怎麼辦，如果他想殺了錦時要怎麼辦，如果他對我出手，又要怎麼辦……
    然而，最後他隻是啞著聲音，說了一句：“你們走吧。”
    他的聲音很低沉，很不對勁。
    像是我們再停留一刻，這個驕傲的小王爺就會再也控製不住地哭出來。
    錦時沒有說話，隻是貪婪地深深看了他一眼，拉著我轉身下船。
    我們都知道，他臉上滑下落到我手背上的溫熱液體，並不是血。
    然而，在我們踏上小船甲板的那一刻，異變突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