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廝殺的聲音驚醒的。
    舷窗緊閉，門被從外麵反鎖，我手腳疲軟地爬起來，貼著船艙聽了一會，隻聽到幾聲雜亂的東瀛語，是櫻衛的聲音，至於敵方，竟然一片死寂。
    我脫下外袍，隻穿著貼身的紫羊羔襖，脫下鞋襪，紮好褲腳，砸開一扇舷窗，看了看窗下三丈遠的湧著泡沫的海水，抓著窗邊翻到了舷窗外，屏住一口氣，像個壁虎一樣順著船艙外壁小心翼翼地往船頭的位置爬。
    但凡是船，都會有一條甚至幾條吃水線，用來警戒船上的載重，一般的河船都是刻上去的吃水線，可是海水腐蝕性重，所以很多海船都是像這艘船這樣，用頂在船壁上的黑色木條來警戒水位，那木條不過四指寬，我側身貼著船壁，一點點往船頭移。
    漸漸可以看見甲板上櫻衛的衣角，我屏息靜氣往前走，毫不意外地看見櫻衛的黑色身影那一抹熟悉的白——戚櫻正站在櫻衛中，似乎在吩咐些什麼，完全沒有注意這邊。
    我心下暗喜，一心要趕快跳上甲板嚇他一跳，快挪幾步蹭到了甲板邊緣，往一個櫻衛身邊一跳。
    “戚櫻，你看……”炫耀的話猝然被打斷——我腳下踩到什麼東西，身體頓時失去平衡，整個人都往後一栽。
    一道白色身影風一般卷過來，似早有準備般勾住我腰，把我從甲板邊緣抓了回來。
    戚櫻麵色如墨，眼睛危險地眯起來，冷冷地看著我。
    “呃……其實我是看船外麵好像有什麼人潛伏著，所以爬出來看看，誰知道……”我趕緊編造理由。
    “還在找借口！”戚櫻一聲低喝，嚇得我打了個顫。
    “你是傻子嗎？我在水裏布了櫻衛，入水者格殺勿論，你這樣順著船壁爬過來，我看到了都不敢出聲，生怕讓你分心掉下去，你知道我剛才有多緊張，你這混蛋！”他表情暴怒，抓著我手臂的力度像要把骨頭都捏碎。
    我頓時無言以對，隻能垂頭作認錯狀。
    戚櫻罵了幾句之後也不再說話，轉過身去看著海麵，隻是胸口劇烈起伏著，看來是真氣得不行了。
    我低著頭裝痛悔等他消氣，眼睛無聊地四處瞄，正好瞄到剛才自己踩到的那東西——經過剛才的事，我已經把它當成讓戚櫻生氣的罪魁禍首了。
    罪魁禍首全身由上好黃銅鑄成，是在大周刺客中頗為常見的短劍模樣，劍柄上雕了一個八卦的圖樣，下麵刻著幾道橫杠。
    我扯了扯戚櫻的袖子，示意他看看這東西，他懶得搭理我，從鼻子裏冷哼了一聲，我鍥而不舍地扯他袖子，被他嫌棄地把我手扒開：“你又想搞什麼鬼？”
    “看這…這東西…”我示好地把那東西踢到他腳邊，眼巴巴地看著他。
    “不過是軒轅家入門弟子的短劍罷了，有什麼稀罕的，”他不耐煩地叫櫻衛：“把甲板上清幹淨，亂七八糟的。”
    我同情地看著那柄劍被踢進水裏——惹戚櫻生氣的東西都沒有什麼好下場，我也一樣。
    不過我倒不是隻能被動承受怒氣的東西，我是會靈活變通的。
    眼看著戚櫻要進船艙，我趕忙跟上，沒話找話地跟在後麵問：“戚櫻哪，軒轅家的人為什麼要跑這條船上來啊？”
    戚櫻腳都不停：“因為軒轅家和南安王府勾搭上了。”
    被他語氣中的不耐煩震懾住，我隻能低著頭裝老實，誰知道這回裝老實都不行，戚櫻一手橫在船艙門口，挑著眼角看我：“怎麼，這回不怕我又把你鎖在裏麵了？”
    “嘿嘿……”我無言以對，隻能一臉老實地笑。
    戚櫻挑著眼角冷冷看了我一會，終於還是放開手來，自顧自進去。
    我小心翼翼蹭進來，看他熟稔地屈膝盤腿坐在榻上，伸手拿過茶具泡茶，猶帶著幾分冷意的側麵在白霧氤氳裏帶著幾分不真切的感覺，似乎小一刻就會從你眼前消失般，心裏忽然有幾分惶恐起來。
    “嗯？”被我從背後緊緊抱住的男人詢問似的轉過頭來，玄黑眼睛眼角上挑如狐。
    我忽然有點想哭，鼻子好像嗆了水般難受，自暴自棄地把臉埋在他背上，當日在櫻花樹下那清髓散的氣味縈繞在我鼻間。
    懷裏抱著的這個人，腰肢修長柔韌，背部寬厚，似乎一如既往地健康，一如既往地可以依靠。
    可是，隻是這樣抱著，就好像已經留不住了，像是握住了滿手的沙，握得再緊，他也隻能從你的指間流逝，無法挽留。
    “櫻哪…”我這樣說著，因為怎麼也沒辦法抑製的鼻音，這樣親密的稱呼反而顯得像孩子的囈語般好笑。
    “我在。”戚櫻這樣說著，反手抱住我。
    我逃避般用頭抵住他胸口，死死抱住他腰肢，眼淚無法阻擋地洶湧而出，我痛恨這樣軟弱的自己，可是我什麼都不能做，我也什麼都做不了。
    我們，我和戚櫻，在命運麵前，如此悲哀，如此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