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說，我是一個對環境很挑剔的人。
    但是再次站到南門瑾那間和他本人一樣詭異陰森的書房的時候，我全身都有一種不快的感覺，像是被人扔到了夏季的南疆森林裏，全身每一寸皮膚都暴露在危險之中。
    “怎麼，你怕我？”南門瑾輕巧地帶上門，看見我僵硬的站姿，唇角勾起淺笑：“還是要開著門你才感覺安全？”
    “有話直說，不用繞彎子。”我懶得和他鬥嘴皮子，調整了一下姿勢靠在了看起來比較安全的高幾上，不想讓自己顯得太嚴謹，警覺有時候在對手的眼中，也被解釋為懼怕。
    南門瑾輕淺地笑了一聲，輕車熟路地脫了鞋爬到榻上，然後像想起了什麼似地，忽然欠起身來，拿著一根細長的玉質燈挑，撥了撥琉璃燈裏的燈芯。
    去了外麵的鬥篷，他穿著薄的寬鬆的雪綃袍，欠身的時候，在暗青色的燈光下少年纖細的腰肢是極有優美的一線，新月般誘人，側麵是不管見過多少次仍然驚訝的容顏，在燈光下變得更加剔透。
    我輕咳了一聲，移開了眼睛。
    他覺察到了我的動作，輕笑了一聲，仍然是輕蔑的語氣：“怎麼，急著回去？”
    “我明天早上還要坐船，當然要睡早一點，”我斜眼睨他：“別以為誰都和你一樣，成天躲在布滿機關的房間裏當烏龜。”
    毫無征兆地，他爆發出一陣大笑，像是覺得我說的話可笑，又像是在為自己所做的事而得意。
    “安司鳳，你真以為你還能離開大周？”
    我揪然變色，質問道：“你什麼意思！”
    他隻是輕蔑笑著，並不答言，我壓抑著心中火氣才沒有貿然衝上去抓著他衣領要他解釋他是什麼意思，見識過戚櫻在戰場上談笑間將敵人數萬兵馬活生生困死在大漠上的本事，我已經學會不要對熟悉陣法的人輕舉妄動。
    南門瑾卻讚歎地笑了一聲：“真讓人意外，你這個暴躁的家夥竟然沒有衝過來，看來師兄這些年對你的調教還是卓有成效的！”
    調教？！
    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此刻的臉色幾乎是漆黑如墨，我平生最恨束縛，少有人能在我身上用上“調教”這個富有侮辱意味的詞。
    不過，要說調教的話，隻要南門瑾見過十年前那個有著野獸般眼神且可以坐視數千平民被丹朱軍屠戮的戚櫻的話，他就會知道今天這個稍稍有點人情味的戚櫻是哪裏來的吧。
    我暗中嗤笑一聲，麵上卻裝作好奇：“怎麼，你身邊設了陣法？”
    “我身邊哪天沒有陣法？”南門瑾反問：“作為你口中藏著布滿陣法的房間裏的烏龜，這樣的回答難道讓你很意外嗎？”
    “你還不是說我怕你…”我不悅地反駁，其實是驚訝於他前所未有的攻擊性，在試著轉移話題。
    畢竟他宣稱自己知道北靜的事，要是他一直這麼具有攻擊性，我問到天明也可能問不到答案。
    南門瑾看著我的眼神陡然深沉了些。他再次感歎般說道：“安司鳳，我不得不承認，你有著讓別人感覺到善意的天賦…”
    我還來不及說話，他又緩緩補充道：“可是這種天賦，對我來說，屁都不是！”
    我驚詫地看著眼前這個出口不遜的人，他神色冷厲，眼中隱隱地透出一絲瘋狂。我覺察到不好，想要後退，背上卻抵上一堵牆，這才發現房中布置早已更改。
    “怎麼，不感慨我家教不好了……”南門瑾危險地微笑著，光著腳走下榻來，眼中的瘋狂神色讓人一覽無遺：“還是你早該想到，他既然敢請你來，就不會讓你走。”
    在遭受威脅的那刻，我眼前閃過的，竟然是我臨走時戚櫻那個眼神。
    我早該想到的，他不想讓我走，他把選擇權留給了我，那是因為他並不支持我的想法。
    這個傻子，他為什麼不幹脆阻止我。
    我全身緊繃，看著逐漸靠近的南門瑾，他腳步虛浮，應該是沒有練過武，如果我能製服他的話，不知道他會不會服軟放我出去。
    “怎麼，在想著怎麼襲擊我？”南門瑾笑著，抬起一隻手來，想要撫摸我臉頰般，卻停在空中：“你可以試試，你現在所在的位置是停止的，隻要你移動哪怕隻是一個手指頭，整個房間的陣法都會動起來，然後，你就被困在裏麵，隻要我不放你出來，你就不能動，我一天不放你，你就一天在這裏，我一年不放你，你就一年在這裏，為了防止你腐爛，我可以用銅汁把你澆鑄起來，”他伸出白皙手指，笑著指了指那捧燈的銅人：“呐，就像他們一樣。”
    我不能置信地看著他。
    “怎麼樣，這個想法很妙吧？”他又哈哈地怪笑起來，單薄的身體左右搖晃，像個暗夜中的豔鬼。
    “你不會的，”我喃喃著，被他話裏的殘忍震懾到了：“你不敢這樣做的……”
    “不敢？！”他神色激動地打斷我的話：“我為什麼不敢，如果你是像我一樣被困在這裏，一年四季被無數的陣法包圍著，死也沒有辦法走出這個該死的房間，你有什麼不敢！”
    因為這急速的指責，他的胸口劇烈的起伏著，麵上泛起詭異的潮紅，更讓那張臉顯得豔鬼般懾人。
    忽然，他的臉上又浮現出滿意的微笑，伸指隔著空氣在我的臉上輕劃著：“呐，你是怎麼叫我的，蝸牛？還是烏龜？你說得很對，我是隻烏龜…”
    說到這裏，他瘋子般揪然變色，臉上顯出瀕臨狂亂的表情：“是啊！我是隻烏龜，我成天躲在殼裏，我不敢出門，我不敢痊愈，我永遠被關在這裏，這裏，誰都傷不了我，我有這個世界上最多的黃金，可是我隻能用它來為自己打造鐐銬，打造一個該死的殼！這該死的殼！”
    如果我開始還是被嚇到的話，現在我已經震驚了。
    頭發猛的被揪住，我反射般揚起拳頭，手腕已經被忽然出現的鏈銬纏住，腳腕處忽然傳來一股大力，把我整個人都往後拖，我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已經撲倒在地，下巴重重地磕在地上，眼前一片金星。
    南門瑾俯下身來，冰涼的手指抬起我下巴，幾乎把我脖子都拗斷。
    “司鳳，被一個烏龜囚禁的感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