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華卷  第二十三章惜花時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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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
    我向來不喜歡夜晚,當年天下第一琴師月寂作客京都,在景陽王府盤桓數天,我和文謙聽他彈春江花月夜,像是身臨其境,文謙幾乎被迷倒,我不為所動,月寂問我為什麼,我說因為這個世上很多黑暗的事情都是在夜晚發生的。
    過了這麼多年,到了這個年紀,我也漸漸明白,這個世上黑暗的往往不是夜晚,而是人心,卻偏偏掙脫不了這樣的偏見。
    錦時說出要走的話後,卻沒有真的離開,南門瑾那家夥隻在他說話的時候緊張了一瞬,而後又故態複萌,我也不提醒他收斂,我早就知道,這種事情,外人無法插手。
    仍然是南安王府的廂房,燈光搖曳著,戚櫻不動聲色地替我收起要帶走的東西,我隱隱地記得明天是離開大周的日子,可是南門瑾絕口不提北靜,我也沒辦法逼他承認曾對北靜下藥。
    想到北靜還在王府裏躺著用藥物遏製著毒性,我心裏就想有隻貓的爪子在急躁地抓著,偏偏戚櫻還不動聲色,一副篤定我們明天會離開大周的樣子。
    “喂,你就這麼認定我一定會乖乖跟你走啊……”我趴在鋪了紫貂皮的榻上,抬腿輕踢戚櫻腰側,他正站在我身邊,躬身用油紙把我在船上要喝的明前茶包起來。
    戚櫻逆來順受地“嗯”了一聲,絲毫不在意我的撩撥。
    我小小地受挫了一下,隨即支起上身,不屈不饒地在他耳邊威脅:“你難道不怕我到時候把船弄沉。”
    “隨便你。”他淡淡地別過臉,在我唇邊吻了一下:“反正到明天你一定比誰都更想離開這個地方。”
    他的皮膚在暗青色燈光下呈現出一種北瓷一樣細膩的蒼白,我隻顧著在那臉上輕蹭,沒留意到在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的玄黑瞳竟然變得如此晦暗。
    而我也再沒有機會去發現。
    門外想起禮貌的叩擊聲,不似之前的小心翼翼沒有底氣,然後我從那清淺的呼吸中判斷出來,來人是錦時。
    “我去開門。”我光腳跳下榻去,看不到在敲門聲響起時,戚櫻收拾東西的動作一滯。
    錦時仍然穿著一身月白長衫,少年的身軀在黑夜裏顯得異常單薄,像是下一刻就會被強加在那身軀上的巨大壓力而壓垮。
    我裝作沒有看見那清俊麵孔上的憂鬱,把他請進了門。
    “來,錦時,坐這裏,先喝茶,外麵一定很冷吧…”我自說自話地把他拉到榻邊坐下。
    他臉色慘白得像個死人,握著茶杯,卻沒有喝,隻是怔怔地看著我,我被他看得笑起來:“看我幹什麼?”
    “司鳳,我是不是一個壞人?”他忽然這樣問。
    “說什麼呢!”我被茶霧衝得眯細了眼睛:“你要是壞人的話,那我豈不是十惡不赦?”
    氤氳的茶霧裏,他的表情有點莫測,卻透著莫名的淒涼。
    我手指抵著茶盞的邊上輕劃著,躊躇著要用什麼話開導他,他卻先開口了。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和南門瑾有什麼關係嗎?”他平靜地說:“現在可以告訴你了。”
    我清晰地感覺到今天的錦時很不對勁,這是他第一次對他的“小漾”直呼其名。
    戚櫻也停下了動作,聽錦時說話。
    “我們曾經在一起過,就在半年前,我剛來到京城的時候。”
    這個我已經猜到,至於半年前錦時為什麼會進京,應該就是奉召為暹羅國貢上的那被稱為十八君子的蘭花作畫。
    “我們在一起半年,我很喜歡他,他也對我很好,那時候他的身體還沒有現在這麼差,他常常和我說,他其實很羨慕京中其他王府的小王爺,因為他們可以出將入相,做一個真正的男人應該做的事。”
    我心中一跳,似乎有什麼猜疑已經在心中成型,就要破土而出。
    “我不知道什麼是男人應該做的事,我隻知道畫畫,我的武功不好,用毒也不厲害,在蜀中的時候,我師傅就說過我天資隻是尋常,那時候我想,也許我沒辦法和他一起做這些出將入相的事了,畢竟我隻是個畫師,可是我想,我隻要跟在他身後就好了,他要做什麼,能夠幫的我一定毫不猶豫地幫,如果幫不上,我陪著他就是了。我雖然不厲害,可以跟著一個人,還是做得到的。”
    “可是我沒想過,他到底需不需要我陪。”
    “就在半個月前,他忽然說起牡丹花,我以為他也和我一樣喜歡牡丹花,所以我跟他說了名花魏紫,我還和他說我是為了魏紫才來京都的,他知道了,就說帶我去看看真正的魏紫。”
    我心中已經隱隱知道了接下來發生的事,心裏頓時有幾分黯然,我原以為錦時和南門瑾是受到了來自南安老王爺的阻攔,畢竟在望子成龍的老輩心中,斷袖之癖是絕對不可容忍的,何況高居廟堂之上的四大王府對於江湖之流是從骨子裏鄙夷的。可是等到了南安王府,見識到南門瑾其人的氣焰,再看看王府幾乎以他為主的架勢,我已經隱隱有了幾分預感。
    對我們來說並沒有多少區別的真相,可是到了錦時這裏,因為被老一輩人阻攔而被洗去記憶拋到津衛和被喜歡的人拋棄的痛苦,完全不可以同日而語吧。
    伸手握緊了錦時放在膝蓋上不斷顫抖的手,我試圖以體溫驅散他回憶起往事時的寒意,卻沒有阻止他繼續說下去,畢竟,有很多事,如果不傾訴出來,隻能成為腐爛的傷口日益加重,而長痛不如短痛,向來是我做人的原則。
    錦時的身體因為我突然的觸碰而僵硬了一下,然後緩緩地鬆弛下來,像是做了什麼決定似地緊緊握住我的手,力度大得讓我生疼。
    被打斷的敘述繼續。
    “那天到了津衛,我很高興,因為可以看到向往已久的牡丹,他的神色卻是淡淡的,我隻以為他是因為身體不舒服而不高興,我還囑咐他看到牡丹後要趕快回去,因為王府的大夫沒有跟過來,那時候的我,還真是傻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的錦時仰著頭,像是這樣就能抑製淚水般。
    “後來看到魏紫,就想你們看到的一樣,隻是枯枝,我有點沮喪,他還安慰我說其實這時候來正好,可以看到魏紫一點點蘇醒的過程,他還扒開枯葉讓我看花芽,說明年花就是從這些位置開出來的,我被他安慰之後重新興奮起來,拿了畫筆開始畫我想象中魏紫開花的樣子,他就站在我身後,和我說著話,他說明年開花的時候可以拿這幅畫和魏紫比……他就這樣,一邊笑著和我說話,一邊對我下了藥……”
    透明的液體,爭先恐後地從錦時的指縫中湧了出來,我連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隻能抱緊了那不斷顫抖的身體。
    這樣的背叛,這樣的殘忍而且不以為然,這樣的心機,這樣的南門瑾。
    我被錦時身上彌漫的悲傷震懾,我曾經以為見證過戚櫻狠心的我已經足夠可憐,現在才知道,原來那個時候,戚櫻之所以和我一樣瘋狂一樣決絕,是因為他和南門瑾不同。
    他愛我。
    這世上的人,真正狠下心的時候,是可以不把背叛當做背叛,而是當做笑談。
    這世上的人,他要是不愛你,就可以笑著,往你心裏捅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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