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據守紅柳林，落日如輪，殘陽似血紅。
    我手下還有七人完好，三十一人輕傷，七人重傷，領隊陣亡，半刻鍾前有馬匹拖著屍體走進細柳營，那是我上午派去文彥那裏的傳令兵。
    多好，竟然還有兵可帶，有城可守，有敵人可以與我廝殺。
    我安司鳳，並不是一無是處。
    營外的貪狼軍，狂嘯著，挑釁著，甚至大聲唱起了北鐸慶典上的祝酒歌，我知道他們不是沒有能力將這座城池強攻下來，而是他們在享受這個過程——安司鳳，封狼居胥的安司鳳，北鐸噩夢的安司鳳，宛如戰神的安司鳳，他現在就被他們圍在這座城裏，無援、無兵、無糧草，隻能被活活虐殺。
    多殘忍！多快意！
    城外騎兵一千，是貪狼軍手下最強大的黑騎兵，城內兵士不足一百，雖然是經過嚴密訓練的，可是在身上帶傷而且輕甲輕騎的情況下，是抗不過城外那一千多精騎的。何況細柳隻是一個中轉站，並不是什麼軍事要塞，南邊環水，北邊有紅柳林，東西兩邊都是空門大開，實在是易攻難守之局，尋常情況下，要以兩倍於敵方的軍隊才能守下來。
    可是，這個尋常情況，並不包括我安司鳳在的情況下。
    幸存的兵士被我聚集起來，按受傷程度分成三隊，我看了看這群銳氣受挫的兵士，朗聲問道：“你們知不知道我是誰！”
    “知道！安將軍！”
    “既然知道我是安將軍，相不相信今天我們能贏？”
    “…”
    “廢物，江文彥怎麼教出這樣一群沒信心的孬種，我再問一次，你們相不相信我能贏？”
    “相信。”
    “那好。”我指著兩個不帶傷的士兵：“你們兩個，帶十個輕傷士兵去東牆外掘壕，離城牆五丈，寬一丈深七尺，壕底注水，你們兩個，帶是十一個人去西牆掘壕，寬八尺深一丈，同樣注水。你們兩個沒受傷的，帶著硫磺火種繞到那片紅柳林裏，看我信號。你們這十個人，去營裏把剩下的箭靶扛出來，套上爛衣服放到東牆下，看我也沒用，你們幾個重傷的乖乖跟我去南邊看戲，聽說有個臨水的瞭望台風景不錯。”
    “可是將軍，我們怎麼能在弟兄們廝殺的時候躲在一邊…”有個裸著上身用衣服裹著腹部傷口的兵士憤慨道。
    我對文彥手下士兵的責任感很是讚賞：“嗯，你想去就去吧，你們三個動不了的，分別坐在幾麵城牆上，聽我信號掌燈，你們記得給他們幾個準備幾堆柴火，這裏晚上冷得很，別凍著。”
    一片介於拚死忍住不笑和瞠目結舌的死寂中，我施施然往南邊的瞭望台走去，深知今天過後，我在這群士兵中的光輝形象已經全部破碎。
    夜深，開始冷起來，我裹著幾件袍子仍然冷得發抖，不由得後悔沒把那張熊皮帶出來，問了一下身邊守著的那個沒受傷的副隊長什麼時辰了，他看了看星象，回答說接近子時。
    看來是來不及了，隻是可惜那樣一張好皮子，白白被燒了。
    忽然想起來，連城曾經感慨過，說我是去過一趟邊疆，就知道珍惜東西了。
    是啊，怎麼能不珍惜東西呢，在邊疆戰場，人的性命比什麼都脆弱，一個答應守在你身邊的人，還沒有你擁有的東西可靠，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就不在你身邊了，那個隨時可以用來取暖的懷抱也不在了，怎麼習慣得了。
    其實有的時候，也會感慨說，為什麼我們就那麼艱難，阻礙重重顧忌重重，愛究竟是一件什麼東西，明明那麼苦那麼痛，還是讓你緊緊攥著舍不得放手，如果是貪圖一時溫暖，很多人可以給，如果是貪圖美好容貌，不如自己看看鏡子，如果隻是因為他身上光芒，那為什麼沒有跟炎宸走？
    隻是想不通，也沒有機會去想。
    月上中天，銀輝灑在土築的城牆上，那色調寫滿滄桑。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身邊的人。
    “張垣。”
    我微微一笑，像邀功的小孩。
    “張垣，你看，好戲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