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柳已經被搬空，周圍散落著許多已經被毀去的土灶——細柳因為靠近邊疆防線經常淪陷，留下的東西都等於送給敵軍的，所以駐守的軍隊常常會把當地的設施毀掉再走，這也導致了細柳的守城器械和糧草儲備都不足。
    我們隻在當地停留一個上午，喂了馬匹，又草草吃了點東西，就準備啟程。我插遣一個通信兵去文彥那裏送信說明細柳的情況，自己帶著近百人出發了。
    仍然是黃沙、紅柳、黃沙、還是紅柳…
    馬背上的行程仍然無聊至極，我兩天沒有騎馬，再上馬顛簸連腿都邁不開了，睡得也不好，腰酸背痛。所以騎在馬上昏昏欲睡，我的士兵也跟著我慢慢走。走出不到百裏，天已經漸漸暗下來，我在馬上打著瞌睡，腦袋不停往前啄，忽然猛地一下猝然驚醒。
    前方一片紅柳林，在夕陽裏鍍上金邊，柳葉上仿佛有風般流光暗轉，前哨已經出發要探路，我大喊：“撤退、撤退！”
    這樣無風的天氣，柳葉微抖，沙子裏鑽出細長的沙蛇四處逃竄，一定是伏兵！
    可是，來不及了。
    前方哨兵提緊韁繩一個急轉彎，馬蹄蹬出一蓬黃沙，久經訓練的戰馬一聲長嘶，把背上的主人摔了下來——倒在地上的士兵胸前，一支長箭穿透了盔甲，鮮紅的血漫了出來。
    “快跑！將軍！別回頭！”他們的領隊用帶鞘匕首在我的戰馬臀上狠狠一紮，戰馬長嘶一聲，絕塵而去，近百名士兵簇擁在我左右保護，領隊斷後，亡命的奔跑中，不斷有人從馬上跌下，受驚的戰馬仍跟著大隊不斷前進，把屍體在黃沙上拖出一路，直到腿骨被拖斷。沙漠上，這樣的獨腿屍骨比比皆是。
    在箭矢的呼嘯破風中，我回頭看追兵——沙漠的地平線已經被黑色塗滿，不斷有白色羽箭從那黑色裏飛出，熟悉得每個不眠之夜都盤旋在我腦中的馬嘶聲。
    是貪狼軍!
    夏炎宸！夏炎宸！我心底默念這名字，帶領著不到九十名士兵一頭栽進無盡的沙海之中，天邊的霞色在迅速變幻著，我隱約記得這是細柳的方向。
    夏炎宸，你竟要再回到那個地方打敗我嗎？
    細柳營外的紅柳林已經遙遙在望，領隊一個呼哨，從兩翼分出兩隊士兵護在我正前方，先我而衝入紅柳林。
    當今之計，進林極其危險，不進林必死無疑。
    還好，沒有伏兵。
    半天前的木屋殘骸猶在，我不下馬，高高俯視那一片狼藉，唇角浮出冷笑。
    夏炎宸，你要玩，我就陪你玩！
    “將軍，我換上您的衣服，帶一半人突圍出去，您帶著剩下的從相反方向衝出去，往北方走，去找江副將…”領隊喘息著，開始脫自己的衣服。
    我沒有製止他，而是神色淡淡脫下自己衣服，互換，在林外貪狼軍的號角聲中下令：“你從右手邊衝出去，我衝左右，反雁翎陣。”
    “將軍…”他還要再說，我厲聲打斷他話：“你也知道我是將軍！”
    於是黃昏日暮，殘陽如血，淒厲的號角聲中，我帶著八十三人突圍而出，箭雨傾瀉而下，我左肩中箭，傷處離心髒不過三寸。
    跑得太快，不覺得痛，血黏答答從手臂上漫下來，馬韁被浸得滑溜，我手掌裏汪著一把血，幾乎抓不住韁繩，心髒像是要從喉嚨裏跳出來。那些被我刻意封存在記憶深處的戰爭記憶，那些在生死之間打滾的危險日子，像撲麵的熱風一樣，幾乎灼傷我皮膚。
    眼睛痛起來，像是有針在紮，我眼淚漫出來，不是恐懼，不是無措，經曆過這麼多掙紮痛苦被放棄被背叛，我仍是那個在黃沙白柳間馳騁的安司鳳，我不要封侯拜相，我不要精兵強將，給我一匹馬，一把劍，兩三士兵，我仍是我的鳳翔將軍，風馳電掣，無人能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