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喘籲籲地繞過大隊人馬正在整裝待發的河岸，我一頭栽進因為將要出發而空無一人的紅柳樹林，遠遠看見那一身灰黃色兵袍等在樹下，忽然一陣心慌氣短起來。
    你看，就算那個人已經背棄了我，我還是那個喜歡曖昧也止於曖昧的、懦弱且優柔的、永遠無法心安理得地投入別人懷抱的安司鳳。
    他回過頭來的時候，笑容依舊明亮如昔，我卻有瞬間的恍惚，仿佛麵前站著的這個人是個陌生人一樣。
    其實，說實話，我又能認識他多久呢？我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今晚你們玄幟營就要出發了，你怎麼還跑來這裏？”他急切地說道。好像這個披著一身夜露在這裏等了我幾個時辰的人不是他一樣。
    我不說話，隻是張開手臂，輕輕抱住了他。
    “我們逃吧…”我這樣說著，把臉埋在他粗糙的兵袍裏。
    我們逃吧，逃出這個北祈，逃過那個人留給我的記憶，逃到誰也去不了的地方，躲起來，重新開始，再也不用每天晚上都被噩夢驚醒，再也不用在這滿目蒼黃中奢求一絲安穩。
    抱著我的身體震了一下，結實修長的手臂收得更緊了點，像是要替我抵禦所有寒氣般慎重。
    可是，我還是不能忽視——他沒有回答我。
    樹林深處的小木屋，既破且舊，可能是原來細柳的獵戶住的地方，現在成了我的避難所，我每天從有著舒適被褥的營帳裏跑出來，就是為了在這有著溫暖火光的木屋中扮演一個被戰友欺壓的可憐蟲的角色，自虐般睡在硌得背痛的紅柳枝上。
    抱著膝袖手旁觀地蹲在一塊磨盤大的石頭上，我看著他動作極熟稔地在火堆上翻烤著一腔不小的黃羊，往上麵撒著不知從哪裏弄來的鹽粒，撕下羊腿遞到我麵前，我撇撇嘴，卻沒有挑剔地接了過來。
    “不許把肥肉剔掉，不許裝作已經吃飽了…”他用幹淨的手揉著我頭頂，打斷我的小動作：“你看看你自己，都快瘦成紙人了，還不多吃點東西。”
    我懶得答應他，完成任務般幹掉半條羊腿，把剩下的塞在他手上，打著哈欠抱怨：“快點把床弄好，我要睡覺。”
    他無奈地笑了笑，終於還是胡亂吃了幾口就把火堆移開，分成兩堆，然後在原來的火堆位置上鋪上幹燥整潔的細紅柳枝，抱起蹲在石頭上搖搖欲墜的我放在柳枝上，然後蓋上一塊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熊皮，自己也鑽了進來。
    帶著紅柳枝條被烘焙後的木香的溫熱身體靠近，然後把我卷了進去，他很驚訝我今天竟然不用他反複重申“子曰無衣與子同袍”是軍中光榮傳統就乖乖被他抱著，但也沒有多說，隻是收緊了手臂，把我抱得更近。
    近在咫尺的體熱像溫泉裏氤氳的水汽一樣包圍著身體，熊羆的皮保暖又是最好的，我被這異乎尋常的溫暖烘得口幹舌燥，竟然睡不著。伸腿踢他：“喂，你為什麼要當兵啊？”
    下巴抵著我頭頂的人靜默了一會，然後淡淡說道：“出身所致，沒有理由、”
    也許是察覺了我對這個答案的不滿，他收緊手臂把想要負氣逃開的我拉回他懷裏，問道：“你又為什麼要從軍呢？”
    我用額頭抵著那結實的脖頸靜默了一會，才說出答案。
    “也許，是因為我父親希望我這樣吧。”
    他失笑：“你的理由也未必比我好上多少嘛。”
    “你說什麼呢，”我用額頭狠狠撞他：“父母之命大於天，你竟然敢說我的理由不好。”
    說出這樣的話，我心底一陣發虛——違悖人倫愛上男人的安司鳳，是最沒有理由自稱孝子的吧。
    但是他卻像是覺察到了自己的失言，沒有再說話，而是用手摩挲著我後背，像是給貓順毛一樣的動作。地上殘餘的熱氣隔著柳枝蒸騰上來，我昏昏沉沉，漸漸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