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四月，京都一片安寧，相思門也無事可做，負責人墨蓮天天來王府陪我下棋，她手上現在隻有一件事，就是追查當初刺殺沈二的人，沈二那邊也在查。我已經斷定了不是祈睿——祈睿不會殺我，就算他真要殺我，簡親王手上有玄顓這種殺手，必定是一擊必殺的。
    既然不是祈睿，京中的勢力也隻有那麼幾股，追查起來很容易。
    在查這個之前，我曾很認真地問過戚櫻是不是他，他當時正在批奏折，眯著眼睛看了我一會兒，然後沉聲說：“安司鳳，我有的時候真的很想掐死你。”
    我當即噤聲，乖乖趴在榻上擺棋譜，他猶不解恨，抱著我肩膀狠狠啃了一口，這才放開我去看他的奏章。
    四月中旬，沈二來訪，這回說的是正事——相思門和他的人一前一後追蹤的線索在一個海邊小鎮上忽然斷了，據當地的漁民說，可能是出海了。
    我鬱悶得不行，當年和大周國聯手剿滅倭寇的時候我也去過海邊，深知世上最複雜的戰場不在深山不在大漠，就在那浩瀚無際的海上，海麵上看似風平浪靜一眼可以看到盡頭，實則有數不清的荒島海灣，海麵下還有無數的暗流漩渦，隻要熟悉了海域的水流，進可攻退可守，別說剿滅，外人想找到他們都難。現在線索斷到海上，看來是追查不下去了。
    沈二猶不甘心，想要用沈莊手下的漕幫追查，他是熟悉江湖事的人，深知對於隱患就是要趕盡殺絕，不然對方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跳出來給你一刀。
    我倒是無所謂，看他一臉不甘，索性拉他去兵營轉轉，戚櫻把兵駐在京都北部的連嘉山脈裏，擺明了是對這次沒有在炎宸身上拿到一場大勝而心有不甘。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我當年號稱領兵百萬，其實真正稱得上我自己的兵的也隻有一支萬餘人的鳳翔軍，戚櫻在這次和炎宸的對戰裏把他們雪藏起來，收複燕雲十六州打了近百場戰役，每場他們都是被放在後麵，我的副將江文彥是和文謙一樣油嘴滑舌的人，一見我麵就拖著我袖子擦眼淚，哭訴“你家戚櫻要活生生憋死我們。”
    我騎著戚櫻的汗血寶馬巡營，所到之處一片歡呼，那聲音震耳欲聾，無數的兵士從營帳裏衝了出來簇擁著我的馬跟著我走，我看見熟悉麵孔就拿出馬鞭子抽：“兔崽子，還不去操練，在這跟著我跑什麼？”
    我的兵士膩得出奇，打不死罵不走，一個個嬉皮笑臉跟著叫將軍，不知道江文彥說了什麼，一群人衝上來拉我下馬，我抱著馬鞍慘叫：“放開…我的鞋子…江文彥你給我記著了…媽的，哪個兔崽子敢拉我褲子…”
    鬧得正歡實的時候，抬頭看見沈二一臉無奈地坐在馬上看著，沈莊莊主氣勢驚人，兵士都不敢近他三尺以內。
    等到終於坐到帥帳裏的時候，我全身的掛件都被人搶光了，出門時穿的靴子還剩一隻，衣袖都被扯掉了半個。
    沈二端坐在案邊，我剛坐下他就來了一句：“我現在知道戚櫻為什麼一定要奪你的兵權了。”
    我順著他問：“為什麼？”
    他說：“你見過一個人會把一棵自己辛辛苦苦種了十幾年的樹放到猴山裏嗎？雖然知道那群猴子不會搶走那棵樹，可是看著他們在樹上爬上爬下心裏就不舒服。他隻是把你和猴子分別圍起來而沒有把猴子全殺了就已經是氣量驚人了。”
    這比喻太過惡毒，江文彥張大了嘴半天說不出話來，我咳一聲，一天的好心情到此為止。
    晚上回到王府，戚櫻看了我身上一副剛剛被打劫過的樣子也沒有說設麼，隻是皺了皺眉頭，我看他這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心裏更是鬱悶，忍著氣用了晚膳，忍著氣沐浴，忍到就寢的時候終於忍不了了，撲在他身上扯他的臉：“戚櫻，你說，你當時為什麼要奪我的兵權？”
    他把臉從我手上掙開，站起來，動作優雅地脫掉外袍，掀開被子躺在我身邊，我頓時氣急，撲上去按住他肩膀：“你說小爺今天就不讓你睡覺！”
    他抬起眼睛，玄黑瞳孔在黑暗裏安靜地看著我，我被這眼神看得心虛起來，剛想說算了乖乖睡覺吧，他開口說話了。
    他說：“司鳳，你還記不記得你去蜀山葬了連城之後回來看見我接掌了北祈的政權之後你說了什麼？”
    我搖搖頭，說：“小爺我大人有大量從來不記這些你對不起我的事。”
    他苦笑一聲，說你現在還是覺得那是我對不起你，你當初也是這樣的語氣，你記不記得你當時和我說：“戚櫻，你為什麼要背叛我？”
    我怔怔看著他，忽然覺得脊背發涼，有些事實呼之欲出，隻是我已經沒有勇氣去解開他。
    他歎息一聲，抱住我肩膀，用自己身體的溫暖驅散我寒意。
    我聽見他在我耳邊輕聲說話，他歎息著說：
    “司鳳，你那時候，問的不是‘你有沒有，而是‘為什麼’…”
    他說：“司鳳，我對你不好的時候，你一直在問我為什麼為什麼，其實我也一直想問你，為什麼你不相信我，為什麼你要逃，為什麼你可以忘記所有我對你的好，我一碰你就顫抖，我一放手你就要逃，為什麼你要說我是嫖客，為什麼你把自己等同於男倌，我是愛著你的戚櫻啊，為什麼我們的過往在你心中，如此不堪？”
    他身體顫抖，聲音哽咽，抱緊我的手一點點收緊，像是要把那些醜陋的記憶從我身體裏全部清除，隻留下我麵前的這個人，這個讓我不能放手的人。
    而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隻能從今夜開始被永遠埋葬，不是因為我安司鳳懦弱膽小，而是因為真相會讓人癲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