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年底，六部的事務都繁忙起來，南官們都忙的焦頭爛額，祈睿手下的那幫宗室也都蠢蠢欲動起來，不斷地聽見有擔任刀筆吏的南官被彈劾免職的消息，沈二重傷後，我和柳俟接掌了他手下的南官陣營，太皇太後和南官兩股勢力彙合到了一起，也怪不得那些宗室如臨大敵。
    十二月初七，朝日，我下了早朝，還沒走出明政殿就被柳俟挽住了手臂，少年一向無憂無慮的臉上也帶上幾分慨然，忿忿不平道：“今天戶部的苗侍郎又被彈劾貪汙，這些言官沒上苗老爺子在京都的家裏看過嗎，說家徒四壁都是恭維了，連套像樣的桌椅都沒有，他們的眼睛是被挖出去喂狗了嗎？老顧著抓著勤懇做事職位低微的南官不放，怎麼不看看這些宗室自己的德行，一個個肥頭大耳，還自稱清廉，別惡心我了…”
    “俟兒…”我不悅地打斷他的話，示意他不要說了，我們身邊的職位高的北官都露出了憤怒的神色，如果不是在大殿前，恐怕已經打起來了。
    “急什麼，我又沒有說錯…”柳俟索性放開我的手，放大了聲音：“那些聽了生氣的人肯定是心裏有鬼，因為自己就是我說的那種人！”
    “俟兒，不許胡鬧。”我一把拉住他的手，把他拉到我身後，祈睿已經疾走幾步過來，正好對上我。
    仍然是讓人不快的狹長眼睛，祈睿露出幾分玩味的神色：“唷，看司鳳公子這架勢，是護起食來了！”
    京都方言，護食要麼是嘲笑人汲汲於利，要麼就是說人維護自己的情人。
    “俟兒年齡小，不懂事，各位大人不要和他一般見識…”我向圍過來的北官和皇室宗室們拱手，讓他們散開，才冷眼看著祈睿：“至於護食不護食，還望祈六王爺慎言。”
    祈睿卻露出幾分興趣來：“俟兒，這倒是個好名字，就是不知道我們國舅爺，配不配得上這個名字。”
    俟兒是太皇太後對柳俟的稱呼，因為我最近和太皇太後常在一起討論政事，覺得好玩也就跟著叫了，隻是沒想到祈睿這麼無聊，連個名字也計較上了。
    “我自然比你更配得上這個名字，陰陽怪氣的醜八怪！”柳俟從我背後鑽了出來：“看你這樣子，還想要搶司鳳，隻怕連維汜的小拇指也比不上吧…”
    “不許亂說！”我嗬斥柳俟。
    目前京都中，權力最大的人就是祈睿，他現在礙於皇室的麵子和柳皇後的“孩子”還未出生，還在冷眼旁觀，如果把他惹惱了，隻怕撕破臉來，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局麵——而且，我們還是那被傷的一千。
    “司鳳你讓他說下去，”祈睿心底定是已經發怒，表麵上卻一點都不顯，淡淡道：“反正沈二現在能否再爬起來，還是個問題！”
    “你說什麼？！”柳俟急得就要衝上去，這些天來他老是守著沈二，就是怕他傷重不治，聽了祈睿的喪氣話，幾乎就要衝上去打人，還好被我拖住。
    “我說，你的維汜，不過是一個刺客就可以對付得了的，什麼沈莊莊主武功蓋世，也不過是個笑話罷了…”祈睿笑得譏諷。
    我放開了柳俟的手。
    “你這個混……呃，司鳳你…”柳俟揮著拳頭剛要罵他，才發現我已經放手，頓時不解地看著我。
    我抿唇：“你不是要打他嗎，上吧，我不攔著。”
    祈睿避開柳俟的拳頭，看柳俟被他的護衛架住拖開，自己徑直走到我麵前，看著我難得抿緊的唇：“你生氣了，司鳳？”
    “刺客是你派出來的，是嗎？”我咬著牙，握緊了拳頭高聲質問道：“是嗎？祈睿！”
    我的聲音太大，圍在一旁的大臣們都嚇得躲開了，隻有祈睿仍站在這裏，直麵我的憤怒。
    他不說話，隻是看著我，眼裏不是憤怒，也不是悲哀，沒有情欲，也沒有同情。
    如果我的記性再好一點，我會想起來，我曾經在戚櫻眼裏也看過這樣的眼神，比絕望更絕望，比悲哀更悲哀。
    可是我沒有想起來，我已經被憤怒衝昏了頭腦，衝到他麵前，狠狠甩了一巴掌，我的憤怒甚至讓我沒有覺察到他並沒有躲開的事實，我對他下了戰帖，我說：“祈睿，我要和你開戰。”
    帶著臉上的指痕，這個比誰都更早地糾纏上我的男人微微一笑，他說：“好啊，隨你。”
    在那之後，我再也沒有看過他這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