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卷 第八章 司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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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廊柱上起身的某人順手攬住我肩膀:“司鳳,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什麼都好,就是心腸太軟,所以常常為人所製。”
我掙開:“隻要不是為沈莊主所製,司鳳都會燒香秉燭答謝觀音大士。”
他笑得開心:“看來司鳳是氣當時維汜沒有把你留下來了?司鳳若是早告訴維汜,又何必落到如此境界。”
我氣得發抖,這話說得誅心,當時戚櫻圍城時他未必就不知道,現在裝成這副樣子來侮辱我,果然是世代書香門第,一肚子的好心計。
“司鳳懶得和某些混賬東西說話。”我索性罵了出來:“不知當日司鳳托付給沈莊主的糧食,是否都發給了貧民。”
他被我惡語相向,竟然也不惱,據實回答:“沒有。”
果然,他這次送上京的糧食就是當初我留給他的,這些糧食既可以緩解朝廷對他當時屯糧要挾的憤怒,也可以在天下為沈莊揚名,比把糧食都發給貧民賑災賺來的名聲更大。
我怒極反笑:“司鳳果然沒看錯人,不知道沈莊主午夜夢回,是否可以看見蕪湖災民索命。”
“何必做夢,我現在睜著眼就可以看見他們索命,”他用手指支著額頭,一臉頭疼狀:“黃河沿岸的栽種方式和江南大不相同,光是教他們在水田裏行走都花費我一大番功夫,明年春來,估計秧苗下田都是個問題,還好有唐錫幫著調停。”
什麼?!
我狐疑地看著他,他倒是沒賣關子,一五一十地交代:“你留下的糧食雖然足夠他們支撐到明年春天,可是黃河災區一片狼藉,瘟疫橫行,三五年都無法複原,要他們返鄉也不可能,所以我把開墾南夷荒地的工程交給了唐錫,讓他在南夷安置那些災民,又是水土不服又是耕種的問題,有得他愁了。”
我這才聽明白是怎麼回事,頓時滿心愧疚。
雖然從小時就知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可是真正到了麵對關乎民生的大事時,我還是沒有沈二這在南邊經營多年的人來得睿智,黃河災區不能回,留在蕪湖又沒有生計,我留下糧食雖說是救濟,也隻能解一時之急,不能從根本上改變他們是無法維生的災民的事實。而沈二墾荒安民,卻是有益於社稷的大事。
是我被沈二汲汲於利的商人麵具蒙蔽,倒是忘了他也是譽滿天下的名公子,他對社稷蒼生的責任感,並不亞於我們這些京都的世家子弟。
何況,南夷墾荒是沈莊這些年來數一數二的大手筆,光是想想,就知道沈莊自己族內有多少人盯著這筆工程,可是沈二竟然把他交給唐錫這樣一個外人,而且還笑說是讓唐錫去頭疼,可知他在麵對族人時是怎樣力排眾議地倚重唐錫。
的確是我被拘在京中太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當年那個坦坦蕩蕩,對人肝膽相照的安司鳳,現在去哪了呢…
“嗬,司鳳臉紅了…”沈二調笑著伸手抬我下巴:“讓我看看,司鳳公子不是愧疚得哭了吧?”
他的手一碰到我臉,我條件反射地像被針刺到一般躲開,看到他一臉尷尬,才知道自己的動作有多傷人。
“對不起…我,”我掃了一眼廊門:“司鳳現在處境特別,不是刻意躲開的。”
沈二很久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我,他的眼睛仍然是那種震撼人心的明澈,像是要直看到人的心底一樣的。
“他關著你,是嗎?”
我移開了眼睛:“不是這樣的,不是他強迫我的,是我自己願意的…”
是的,都是我自己找來的。
“你在說什麼啊!”沈二的聲調失去了向來的平靜,一把抓住我肩膀,拖到廊上鑲嵌著琉璃的窗前:“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你看看,這是我認識的那個安司鳳嗎,你竟然說你是自願的…”
琉璃裏映出的青年男子,極美的一張臉,一身繁複精致的華服,像是東瀛進貢的漂亮玩偶,一雙眼卻因為悲慟而空洞洞的,看不見一點曾經有過的少年意氣,曾經在蕪湖城與天下第一莊主爭鋒的氣勢。
“我知道,我知道,”我瘋了一般推開他,往廊外走:“我知道我像個男倌,我知道我賤!”
沈二伸手拖住我,手指像鐵一樣將我手腕箍住,狠狠抱住我:“是我賤,我不該總是想你,我不該總是讓人探聽京都的消息,沈長老也說我瘋了,我不該來找你,我不該看見你,對不起,司鳳,對不起,我不該這樣說你,我不該…”
明明是疼得麻木的心,明明是被戚櫻那樣殘忍對待也不再會落下眼淚來的眼睛,卻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冬夜裏,在一個明明在半年前還是生死敵手的人懷裏,在一個為我穿越大半個北祈而來的人懷裏,哭得碎了。
那樣的疼,像是你跋涉過沼澤,染上了褪不去的汙泥,滿手血腥,滿身汙穢,卻忽然遇見那樣一個人,他記得的你,是幹淨的,善良的,美好的,可以在陽光下展開的…
那樣的悲哀,那樣的猝不及防。
我安司鳳,現在在天下人的眼裏,都是叛將,都是男倌,都是失勢無能的懦夫,可是有那麼一個人,他記得最初的我,記得我是司鳳公子,記得我是值得他尊敬的對手。
他沒有忘了我是誰。
多好。
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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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頂著壓力把沈二拉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