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傷比上次更重，因為他比上次更狠。
    我高燒，但是昏迷不了，因為疼得實在太厲害，我拒絕喝藥，咬緊牙關，滿嘴彌漫血腥味，像被獵人打斷了腿的狼。
    但是沒有哪匹狼，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戚櫻毫不姑息我，該灌藥就灌藥，該放我睡覺就讓我睡覺，我拿藥碗砸人的時候，他用在我後頸輕輕一砍，我安然入睡。
    醒來時竟然看見連生，穿著紫衣侯府的侍衛的衣服，他把頭發束得高高的，酷似連城的臉上一道淺白色傷疤，已經漸漸看不見痕跡了。
    如果不是這道傷疤，我怎麼能認得出他是那個曾經靠在我肩頭痛哭的連生。
    忽然想起，他很會做飯，每次總是香飄十裏。
    忽然想起，我到江南之後，身上的毒發作得越來越頻繁。
    忽然想起，揚州封鎖時，唐錫安排了四路和我同樣打扮的人馬從四個方向的城門逃逸，我們的計劃，本來是天衣無縫的。
    忽然想起，為什麼這麼多天來，聽不見他的消息。
    我曾經以為，我是他可以依靠的人。
    原來不是。
    他是紫衣侯的門人，立下大功，前途多遠大，怎麼需要依靠我這囚犯。
    這樣想著，我因為驚訝而坐直的身體，也安心地繼續躺下來，等著被灌藥。
    連生卻慌張起來，撲到我床邊，問：“公子公子你怎麼了？”
    我說：“我沒怎麼，我正被紫衣侯熱情款待，每日三餐珍貴藥材，還有美人相伴，逍遙快活。”
    他卻羞愧地垂下眼睛：“對不起，公子，我不是故意…”
    誰是故意的呢，這世界上每個人都身不由己，沈二身不由己地滅了我齊安王府，戚櫻身不由己地稱我為男倌，北鐸三皇子身不由己地侵略我國邊疆，祈熙還身不由己地逼死了連城。
    你們都身不由己，隻有我一個人過得逍遙。
    他還是這麼容易哭，拉著我的袖子不斷哽咽，眼淚沾了我滿袖，我嫌惡地想抽回手臂，被他抱得死緊。
    他猶在說：“公子，我知道你對我好…”
    這句話實在太過驚悚，我惱羞成怒，抬手抽他耳光。
    被灌了這幾天藥，我身上也沒多少力氣，這個耳光其實不疼，他卻嚇怔了，睜大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我。
    我喉嚨仍啞著，朝他吼：“滾，給我滾出去。”
    我不是經不起背叛的人，再嚴重的背叛我都經曆過，但是我不是連城，不會直到最後還隻會傷害自己，即使我的牙不尖不利，也要狠狠反咬一口。
    他的眼淚滾落下來，當年在江南，我從來不曾對他大聲過，他大概以為那就是我本相，帶了乞求的意味拉住我衣袖。
    我自己也覺得這樣激動很沒必要，他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孩子而已，於是用漸漸平息下來的聲音對他說：“以後我不叫你連生了。”
    他的反應是超乎我想象的激烈，攥緊我衣袖連連搖頭，說著“不要！不要！”
    我耐心和他解釋：“這不是什麼好名字。”
    他聽不進去，隻是一遍遍重複“不要，不要。”好像我要搶他的東西一樣。
    開什麼玩笑呢，我的連城，他從來不騙我，從來，不背叛我。
    而不會背叛我的人，也隻有那麼一個。
    後來他死了。
    也就沒有人不會背叛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