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卷 第二章 浮花浪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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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這條叫榆葉巷的小巷子安居下來,卻是三天後的事了。
在這三天裏,鄭勇不時帶著那夥地痞過來找茬,被我關上門打了幾頓,好像是服了。趕著我叫司大哥,後來醫館的小童還是他們替我從人牙子手裏買來的,十三歲,小名叫平安,我替他改了,叫連生。
醫館開張那天,鄭勇他們都帶了禮物來,我讓他們坐了一會,就都趕了出去,要是任由他們在我院子裏坐著磕牙閑聊,知道的明白我是開醫館,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開鏢局呢。
連生倒是聽話,每天都收拾了藥草在院子裏曬,有天曬著曬著一本書從牆頭飛過來,我這才知道隔壁是開了個小書院,並不是養蜜蜂。
我去敲門,開門的是個青年,年輕得讓人不敢相信那是個教書先生。
他一臉不耐煩,問我是誰,我說是隔壁鄰居,他紅了臉,想必是平時左鄰右舍的投訴不少。
等他的臉紅平靜下來,我才緩緩說道:“你家的書砸到了我家的醫僮,頭破血流。”
等到他親眼看到連生的傷處後,才明白我所謂的“頭破血流”是什麼意思,連生的臉上一道長疤,從額側延伸到臉下,隻用浸藥的棉布按住了,還在往外滲著血水。
年青的先生沒經過什麼事,被這傷狀嚇得麵無人色,慘白著臉指責我:“你,你不趕緊給他治了,還,還跑去找我。”
我冷冷瞟他一眼:“醫書說,治標不若治本,我治得再好,改天一本論語飛過來,不照樣是頭破血流。”
他被我的話刺得滿麵通紅,狠狠瞪著我,黑白分明的杏仁眼都快瞪裂了,才找著我一個錯處,譏笑道:“還是個大夫呢,張口閉口醫書,洗起傷口來不照樣是手發抖,丟人…”
我把手在銅盆裏洗淨了,看著猩紅顏色在水裏散開,喃喃說道:“這是血啊,流多了會死人的。”
昔日涼州一戰,副將崔平遠重傷,背部一道橫貫的傷口,那時候沒有藥草,沒有大夫,我們點了他的穴位止血,然而半個時辰還是要鬆開一次,漠北戈壁千裏,我就這樣看著他的血流盡。
許是我的語氣太過嚴重,書生停了一會沒說話,但是本性難移,等到我開始給連生縫傷口,又聒噪起來。
“哎,你懂不懂醫術啊,縫合前不給人喝點蒙汗藥的。”
致遠小候爺葉信陽,傷於督陽之戰,箭毒入肺,我知道他怕疼,讓軍醫用了麻沸散,他安靜睡著,我守在他床頭,不知他什麼時候已經停止呼吸。
我也來不及問一句,下月致遠王府老夫人八十大壽的壽禮,他這唯一的孫兒,應該送上什麼。
連生畢竟是少年,膚質幼滑,縫合起來有些難度。
書生又叫起來:“天,你竟然不用冰塊,你,你,你會害他的傷口爛掉的…”
爛掉嗎?我親眼見過的。
當今醫者用冰,多是冬天儲存的河冰,河中什麼沒有,更有甚者,取的是雪,儲藏到夏天就成了冰。
京畿三公子,姚衡,結綠,安連城。
昌平侯姚衡是愛幹淨的人,當年遠征玉門,他竟然一身白衣白甲,不沾一點灰塵,隻有我知道,他每晚都在鄰近營地的河裏沐浴洗衣,快天明時才溜回營帳。
這樣一個人,卻死於傷後的半個月,結綠豁出性命,去采了防止傷口潰爛的刺蓮草,軍醫卻用了冰。
他屍體被沉進弱水時,有滿天蝴蝶飛來,圍繞他盤旋飛舞,甚至溺死在水中。這場麵輾轉傳回京都,人人以為傳奇。
其實,是因為那種醜陋肮髒的生物,最喜歡的,就是腐爛的味道。
就像後來在我倒在毒疆醉蝶穀,那滿地蝴蝶的屍體,翅膀詭異的顏色,恐怖的複眼,已經死去的冰涼糯軟的臃腫身軀…
此時一切都過去了。
江南三月,辛夷花淨,榆錢正好,樹下清潭,浮花浪蕊淺綠。
瓦藍的天空下,巷口一棵枯桐,落了滿樹殘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