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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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店鋪裏全是陳舊家俱,青綠色風扇徐徐旋動,室間的空氣便變得鮮活,牆壁方磚忽明忽暗的流轉著光,碧綠如玉,這溫度這氣氛,她像已回到了十多年前,一切還沒開始之時……
小女孩的赤足在啤啤熊肚皮上的軟柔毛磨蹭著,毛茸茸的軟綿綿的,可牠臉頰上的皮毛又比較粗糙,她腳心一擦,便覺得癢癢的,溫暖之極。
小女孩咯咯笑了兩聲,臥倒在父親的小腹上。
〝湘遙!別亂動啊!妳的頭皮扯傷了可不好!〞小女孩的父親按著小女兒的頭皮,鬆開那粉紅橡皮圈,敲了一記女兒的頭殼,小女兒朝父親吐吐舌。
父女二人倚坐在小床上,沈父湊趣的要女兒編辮子,他撫著湘遙那頭長發,以五指梳為的理順它、梳順它,女兒的頭發發質很好,烏溜溜的,柔亮得像緞子一般。
〝來,給爸爸評分!這辮子編得好看嗎?〞父親拍拍手掌,像完成了一項浩大工程,他撫摸著女兒的發頂,望著小女兒的發旋,她的長得肖似自己,白淨皮膚、丹鳯眼,可連這小發旋也隨自己的向左的。
他在那親了一記,小湘遙怕父親會給自己嗬嗬癢,便偏頭笑避著。
湘遙爬到小桌前,取來那麵棗子色小鏡,她往上瞧瞧,又向左瞧瞧,嘟嚷著:〝醜!醜!醜!媽可以編四股辮的,你卻編得這樣鬆鬆散散!〞
湘遙朝著小鏡子搖頭擺腦,嘲弄父親,可從那麵鏡中,她竟見到母親那雙眉緊蹙的愁容,她便收斂起那抺笑意。
〝媽,妳看爸爸給我編的辮子,很糟糕罷?〞湘遙掖著母親的手臂,她感到母親的皮膚冰冷而幹燥,她的臉蛋湊近母親的手背,她真怕父母又要吵架。
沈母揉揉女兒的頭頂,像在安撫她,朝湘遙低聲道:〝乖,我跟你爸有點事情要傾談,先去做功課。〞
湘遙仰望著母親,隻見到她眼下那青鴉色的暗影,不由惶惶然。
望著女兒轉身走到屋角桌前,坐在一旁安靜的用功,沈母便轉頭直視丈夫,盯著許久,可從頭到尾一直緘默不語的。
此時,丈夫便清清嗓子道:〝今天我休假。。。。。特意回來見湘遙。。。。。。和妳。。。。。。〞他輕輕撇開了臉,因為妻子的目光太銳利了,咄咄逼人。
沈母的目光瞟過那隻絨毛熊啤啤,終於開口問道:〝這隻玩具很昂貴嗎?〞
她曾經在玩具反鬥城見過這隻絨毛熊,湘遙當時巴著這隻熊,可當她問小女兒是不是喜歡這隻熊時,湘遙搖搖頭。
她明白女兒懂事,不想自己為難,可她一望見別的小孩一手掙著父親,一手扯在母親的在鬧別扭,要給自己買玩具,她反更感到心酸、難過。
〝不太昂貴,是內地工廠的樣板貨,這娃娃好看,我便給湘遙拿了回來。〞這隻絨毛熊身形碩大的,便是他一個人擁著它回來,那也夠費工夫,可剛才是小女兒笑逐顏開的,他便覺自己沒白費這力氣。
〝對了,我給妳也挑了兩件衣裙,妳看看喜不喜歡。〞他從小膠袋中抽出兩件衣衫,隻見那薄紗衣顏色鮮豔,是適合年輕女孩的時裝。
沈母接過那花衣裳,手上猛地便勁一攥,她的手一鬆開,那紗衣便皺皺巴巴的,一層挨一層。
他倆結婚已有十載,丈夫究竟是茫然不知自己喜好簡樸?還是自己不曉得他已變得喜歡這種花俏衣衫?
〝你在大陸另有一個家了?〞
聽見母親冷靜得近乎麻木的聲音,湘遙放下了鉛筆,轉頭看著父母的身影。
她,還不知這是自己最後一次看見他倆並肩而立。
沈父見到妻子麵色不善,便悶聲道:〝你別多想了,我隻是在深圳工作時識了幾個朋友,沒別的,明起我便要在新廠那看工。不要隨便打電話來,他們說我公器私用的!〞
沈父擺擺手,揚揚下巴指示桌上那七千元,又隨即朝遙湘笑笑招手。
女孩一見父親笑著的叫喚自己,便投進父親懷中撒嬌,完全沒留意母親鐵青的臉。
〝湘遙,妳喜歡那隻熊啤啤罷?〞沈父自然的笑問著,似未受妻子的問話影響。
〝喜歡啊!爸你不懂給我編辮子,我示範給你看。〞湘遙抽出橡皮圈往那絨毛熊的毛發上紮去。
〝來,還是我給妳重新編過罷。〞沈母一把掖著女兒在臂彎下,女兒覺得頭皮被母親揪得刺痛,可又不敢張聲。
她本不嫌父親給自己編得醜醜的,還想這辮子一直留著,可沈母已一把便攥著她,如擒住雛鳥般保護在羽翼下,不容他人侵擾半分。
沈母在雙十那年,便隻身從湖南走到深圳打工,在那認識了東筦工廠管工沈誠摯,待結婚證辦好後,他們又靠人事往政府使了點錢,拿了單程證隨丈夫到香港。
一看見這隻有豆腐幹大的公屋時,新婚的她便不禁淚下,但撫著腹中塊肉,她決定堅忍下去,隻期望小寶寶會給全帶來一線轉機。
湘遙,湘遙,喻意是懷念遙遠的湘地,看著通身粉紅色的孩子,身為母親的隻想到為女兒起了這名字。
她決不容丈夫把女兒搶走,便是要她獨留在香港,她也會盡所能給女兒最好的。
湘遙拉拉母親的手,示意她給自己束得太緊了,可母親的手力不減,她隻好忍著淚,又跟父親談天來分散注意力:〝我們去哪裏玩好啊?去海洋公園?科學館?去看熊貓還是看星象館?〞
這一回,妳一定要父親陪伴自己。
可是,沈父卻為難的撇撇嘴說:〝不了,太遠了,我今晚要趕在關閘前過關,到附近逛逛好了,去看你喜歡的魚魚。〞
湘遙有些失望,但父親為生計而勞碌,這可比玩樂要緊,自己隻好遷就一下,所以拉著父親出門。
出了門後,她才記得嚷喚媽媽,但隔著鐵閘喊了好幾聲媽,她也沒回應,隻見她垂下的手捏著那幾張銀紙,身子在閘後漸蒙糊了。
不到半刻鍾,他父女倆便步行至樓下,湘遙繞著那紅通通的圓形郵筒打圈圈,再牽著父親的手走進這條窄窄的長巷。
那兒有三擋小生意,頭一檔是賣零嘴雜貨的小士多,第二檔便是一間上海理發店,湘遙朝那門外的大玻璃鏡照照,那麵鏡的水銀已略略走色,映得她麵目迷糊的,她瞧見店中的大嬸,她正向自己招手,可當她正要步進小店中時,沈父忙按著她的肩胛,牽著她離開。
〝那嬸嬸常給我吃糖果的,怎麼不進去?〞湘遙茫然不知的隨著父親踱走,隻見嬸嬸慢步踱出小店,朝著自己笑笑示意。
她知道母親跟她稔熟,尤其是這半個月來,母親經常在那理發店中走動,可她隨著母親,不消一會,母親便會隨那嬸嬸從暗巷後門溜了,留下了她和一盒糖果,周遭的人打量自己,竊竊私語。
自從母親和嬸嬸多來往後,家用、生計也不再如此緊綴了。
〝湘遙,別到那理發店,那婆娘是人販子來的!〞沈誠摯剛才見那婆娘朝女兒招手,他便是心下一驚,隻知要拖走女兒。
卻不知,和這婆娘來往得最密的,竟是自己的妻子。
巷子的第三檔便是水族館,那店子麵積窄小而毫不光亮,進門便是昏天暗地,這時才是下午三時,可是內頭已是黑漆漆的一片,這店子仍是朝西方的,要得夕陽西沉時,這門口才會溜進夕光。
湘遙兩父女一腳踏進所謂的水族館,可他倆剛從室外進來,外邊給陽光曬得眼睛發花,踏進黑沉沉的小店中,便如瞎子迷迷糊的。
待他倆的視力恢複過來,便見兩個大約七八歲的男孩在折台前。
一個男孩端坐在台前寫著數學公式,一個則盤著二郎腿,一手用水槍瞄著水缸噴射出去,他腿上臂上一道蚊叮的,一塊藤撓的。
當小鬼往頸上噴水去熱時,便留意到眼前有一大一小在愣著,丟了小水槍在桌麵上,便衝上前,朗聲問道〝唉,你們想要什麼!?〞
他眨眨雪亮的眼睛,直問道:〝老板要什麼有什麼,我們店鋪雖小,但五髒俱全,有金魚、鯉魚、劍魚、熱帶魚。〞
湘遙的眼前還是一片迷糊的,忽見有一對極明亮的眸子望著她,她便羞,往後悄悄退去。
〝為什麼有熱帶魚的,那不是要用鹹水養的嗎?〞湘遙一臉無辜的問著,小鬼一聞言,像瞬間垮倒的樣子,可又再挺胸收腹,裝起一付雄糾糾的樣子,揚聲道:〝正所謂『有誌者事竟成』嘛!我們還有青蛙、蜈蚣、蚯蚓、紅蟲和壁虎啊!包保滿意!〞
難道跟他們說自家的熱帶魚,是用坑渠水仔細料理的嗎?
隻見那小鬼笑得露出白牙來,睜著雙燈籠大的牛眼盯著她,教湘遙頭皮一陣發麻,閃到沈誠摯身後。
〝唉。。。。。。別嚇我女兒好不好啊,你家有什麼漂亮的魚兒啊,和一些養魚用具,全拿來瞧瞧。〞
戴著膠框眼鏡,一手掂著泡得起皺的功課簿,在使勁的用人力風幹它的男孩,在仔細打量著她:〝妳是念『德明』的嗎?〞。
湘遙瞄了瞄簿上的校名和班名,見到他展露著善意的微笑,湘遙便點了點頭友善的回答著,說:〝我讀A班的。〞。
〝我讀D的~~~〞在魚缸前撈著撈著,那小鬼又在搭訕,那尾鯉魚一翻身,便把水花灑在他的身上,他一惱,便幹脆徒手捕魚,那尾魚滑溜溜的,搔得他掌心一癢,便朗聲哄笑。
湘遙的父親笑罵:〝成積也包尾了,還這麼歡,找死啊!〞
〝沒我這些作基石的,你們哪會攀得這麼高!?〞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成了,湘遙,這尾魚好不好看?〞父親指著一尾通身白彩,頭頂有一大塊紅的鯉魚,白紅相映,自然朗朗。
〝好看。。。。。。但是,我喜歡金魚啊,看這金魚的尾,拽拽的飄著,多好看〞湘遙低頭巴著那缸金魚不放。
但父親隻是緩緩道:〝金魚養不長久的,還是鯉魚好,多的有幾十年命,少的也有幾年,也好打理。〞
湘遙嘟嚷著,縮在一旁看著小鬼和父親在選看用具,身旁的男孩隻好柔聲安慰一下:〝唉,其實那些鯉魚也挺漂亮的。我和他也是和你同校的,我叫思勉,是B班的,他叫眠風,我們就住在這十樓和九樓。〞
湘遙失了剛才的歡悅感,便有一句沒一句的納納搭著。
她不明白為什麼要養鯉魚,金魚也隻是下價貨。。。。。牠們若果易死,那父親再回來時再換一尾不就成了嗎?
她不明白,其實父親怕她養久了有感情時,魚兒一死去自己便會傷心,而他也不會在身旁安慰她了,也不會跟她換一尾新金魚。。。。。。
〝有沒有什麼清理魚缸的東西啊?〞沈誠摯笑問,眠風笑著指著魚缸中一尾毫不起眼,一股勁的在吸水噴水的東西。
〝這叫『清道夫』,專吃其它魚的便便和微生物的,養一尾便可以潔淨缸中罅隙的髒東西,比那些刷子好用多了!〞眠風仰著臉說著,像有多崇拜這黑不溜秋的怪魚,湘遙卻此嗤之以鼻。
見到眠風那跩跩的樣子,她這才打量著眼前的眠風,隻見他皮膚嫩黑,頭發自然卷曲,眉目五宮也比平常的黃種人深沉得多,朗目自然,該有著別國的血統,像中東地區的。
這買完了一切養魚用具後,誠摯便買了三條雪條給小鬼們吃,坐在遊樂場的小鐵馬,眠風在鐵馬上搖曳,直叫個爽。
夏天夕陽落下得緩慢,像卡住在屋村眾樓群間,廣廈的茶色玻璃幕牆重重折射著千萬度光芒,似要將最明亮的陽光也籠罩其中。
湘遙永遠得記得三個小鬼的笑聲、父親牢牢的臂力、橙汁冰冰的甜香和痹意,還有一個不落的太陽。在湘遙的記憶中,兒時最後一次見到父親時,便是她七歲,便是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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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菲早兩年的舊文,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