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他們是穆斯林，而阿拉伯語翻譯他們也是，本地展會期間恰好跟他們的齋月重疊了幾日，齋月裏頭，穆斯林從太陽出來到太陽下山，除非老弱孕婦，其餘都不可以飲食，以至於阿拉伯語部門的人基本上沒力氣工作，老板也予以照顧，因此大多數重活累活都壓到英語部門的人身上來。
    阿平當然首當其衝，累得幾乎趴下，但進展會長見識的好事兒又不見輪得到她，也就是說辛苦的工作得不得承認，使得她極度崩潰，很多做了外貿的同學竟然這幾日都來了G參加展會，在QQ裏頭盡是描述裏頭的風光，阿姐也參加了展會，也來不識趣地炫耀，自然把呆子妒忌得雙眼發青，心情極度鬱悶，情緒極度低落。
    月中才發了上月的工資，她就已經很想辭職離去。
    雖然，家裏依然喊窮，又說工作難找，讓阿平萬萬莫要輕易離職，但聽說自己父親的小店開始扭虧為盈了，姥姥也出院了，母親那被拖了整整一年的國企下崗補償金也發了下來，家裏的狀況應該好轉些了，呆子又已經受不了那R的無時無刻的火上爆發，更受不了三個領導輪番轟炸的沉重工作負擔，最最受不了的是阿姐的旁敲側擊地趕人，她真的想走了。
    即使，即使下個月重新回到“鹽水撈麵”的生活。
    好不容易展會過了，“開齋節”也盼來了，阿拉伯語部門的人都開始了正常的工作，呆子才漸漸地緩過神來，但她離職的心也還在，而且日日劇增。
    不久之後的某日，R才說了幾句話，公司裏頭的中國的維族和回族穆斯林忽然雀躍起來，歡聲雷動，看來似乎幾乎勝過漢族的過大年，眾漢族員工麵麵相覷。
    隻有一兩個老員工想到了端倪：“大家可能後天可以去燒烤哦！”
    “燒烤？”大多數漢族麵露驚愕。
    “是啊！我們各族穆斯林的共同節日，古爾邦節。”那幫穆斯林紛紛出來，大笑解釋，“我們有些地區也叫做‘宰牲節’，那可是古來有之的盛大活動囉！你們漢族的非穆斯林也可以去參加啊，你們沒聽說過漢回雜居地區的一句好笑的諺語麼：‘當不了月回回，可以當個年回回’，你們也去啊，人多才好玩！”
    “每年的伊斯蘭曆法12月10日，我們穆斯林都要先去禮拜，然後舉行宰殺牲口、做祈禱的活動，後邊就是燒烤囉，大家都去啊！”
    “我們往常是出外打工的一般就省了，可老板他們是一家人在這裏耶！老板剛才說了，今年他們家人齊，他會親自主持這個活動，去G市的清真屠場宰牲口，再組織大家去公園燒烤！”
    ……
    那群穆斯林興高采烈，眉飛色舞，漢族眾人無不倍受感染，都說要報名加入，R那日也很高興，那一連幾日整個公司的功夫都減輕了，眾人無不沉浸在“古爾邦節”的歡樂氣氛之中，老板一家節日的前兩天是去清真寺禮拜，公司無人看管，眾人無不偷懶，上開心網的上開心網，聊QQ的聊QQ，打遊戲的打遊戲，除了被動地接接電話，幾乎沒在幹活。
    那日，是阿拉伯式三日製“宰牲節”的最後一天，也恰恰是國內回族的一日製“古爾邦節”的正日，有幾個有家有口的中國穆斯林要回家過節（雖然在外打工的他們簡化了很多儀式，但也最好能同家人一起過），就沒跟老板一家和U、M等幾個經理一同去G市的清真屠宰場，但漢族員工都熱情高漲，紛紛要求同去，當即活動人數充足，老板心情大好，自然自己開車把眾人分兩批拉去。
    G市一千多就已經有清真寺和各類清真場所，特別是元明之際，阿拉伯商人更是雲集此地，最鼎盛之時有十萬之眾，故此G市清真之內，自古對這些人和事，都見怪不怪，不少情真屠宰場的場工和養殖戶都是伊斯蘭信徒，都會講簡單的阿拉伯語，呆子他們到時，已經見無數高鼻深目的阿拉伯世界來的商人，拖兒帶女，無論男女穿著各自民族的節日盛裝，享受著節日的美好。
    R和老板娘選出一頭肥壯的一歲小黃牛和一頭碩實的綿羊，場工迅速稱量了斤兩，報出價格，平日吝嗇無比的R先生竟然豪氣掏錢，隻見R手上那四五千人民幣立馬縮水，隻剩下了七八張，幾個年輕的漢族女員工圍著兩頭牲口，無不疼惜喜歡，想到尚未成年的它們行將為老板他們的“功德”犧牲，都好生惋惜，撫摸著它們受驚的腦袋，紛紛掏出手機跟它們合影，一時鶯鶯燕燕的歡聲笑語，此起彼伏。
    一個高鼻深目的阿拉伯少年，平日可能被嬌慣太多，又被禁錮太多，如今見了這麼好多的牲口，不禁原始狀態暴發，“呼呼”地高聲大喊，揚起場工們丟在地上的鞭子，使勁全力地往無辜的羊群裏頭打去，那些馴服的小羊羔哪裏見過如此凶殘的牧人，驚得四處亂竄。
    呆子卻看見屠場裏頭，有一隻形單影隻的高大駱駝：隻見那隻明顯在勞動場地退休下來的老駱駝渾身傷痕累累，單獨的駝峰上邊的毛色已經暗了下去，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疲憊地、茫然地盯著遠方，似乎在還念著曾經的自由；偶爾地，它朝宰牲的地點瞟一眼，又迅速閃回，仿佛知道那裏將是自己命運的歸宿，卻不敢多看，似乎那邊隻有宿命和恐怖。
    “輪到老板他們做宰牲口啦！”
    “快快去看！”
    兩隻可憐的牲畜被捆了起來，眼神裏都顯露出絕望的光芒，呆子見之心酸，卻又不能救，幾乎不敢與之對視，加上牲口“嗚哇”地幾聲哀號，令她心中充滿了極度的彷徨，極度的不忍，她立馬轉頭走了出去，回頭時，已經是斷喉兩處，血流成河，那些阿拉伯人舉刀歡呼，聲音雷動，呆子原先的惻隱之心，也被他們歡樂的高喊衝淡了許多，一時之間，又被人拉了出去，加入歡呼之中，仿佛忘記了剛才的殺戮，仿佛將剛才的殺戮變成了心中的歡慶和美好，變成了富足豐收的激動心情。
    老板娘和老板的母親自然要負責收拾殘局，洗腸子，解剖整羊，大卸八塊，裝袋子等等，而老板和經理們則去跟別的阿拉伯穆斯林談笑風生，相互交換了幾袋肉，幾個年輕的漢族女員工又開始大笑，因為她們在跟一隻可愛的、未知生死之事近在咫尺的小羊羔在賽跑，小羊羔傻傻地看著美女們，忽然跑去東，忽然奔向西，母羊咩咩亂叫，它們才依依不舍地丟下美女們，回到它們母親身邊。
    呆子也在逗那隻幸免於難的駱駝，它見有人理它，仿佛很開心。
    不久，東西清理完畢，老板開車將大家送到燒烤城，眾人七手八腳地租了燒烤爐，將那些大卸八塊的羊肉一一切細，小C買了孜然粉，老板娘又買了大蔥，大夥兒把肉和香料大力拌勻，老板經理們負責用他們點煙的名牌火機，點著了炭火，公司設計師負責一片片地把羊肉擺放上鐵架，呆子拿了經理給的百元大鈔，去買了十幾瓶果汁。
    哇，好熱鬧的燒烤場麵。
    眾人似乎都忘記了平日的糾葛，忘記了老板的暴怒，忘記了老板娘的吝嗇。
    “啊！我的嘴唇燙傷啦！”
    “別碰我的水杯！”
    “啊！”
    “紮到我了。”
    “哇，好香！”
    “超級新鮮啊！”
    眾人是胡吃海吞，根本顧不上羊肉的滾燙，呆子的嘴唇也不能幸免，兩個泡泡高高鼓起，雖然嘴上很痛，但心裏多日以來的壓抑，仿佛在那歡聲笑語中一掃而光，連A姐平日的嘴臉也仿佛不見了，樂此不彼地給呆子倒飲料。
    有個回族穆斯林還引用了他們學校裏一個所謂才子作的一首應節的藏頭詩助興。
    “歡笑重追別有年，
    度數形名豈偶然。
    古巷戟門誰舊宅，
    爾來尤解安貧賤。
    邦人思之比父母，
    節比青鬆當澗直。”
    另一個維族的也引了不知名的一個作者的一首藏尾詩，簡直是珠聯璧合。
    “朱顏倚醉盡君歡，
    身騎白龍不敢度。
    遊春枝幹郊原古，
    特其子母難別爾。
    笑論黃霸舊為邦，
    長安清明好時節。”
    老外們都聽不懂，但大概聽出了“古爾邦節”的音韻，無不大笑稱讚。
    眾人樂在其中，仿佛忘記了周遭的一切。
    ……
    夜了，星光點點，這燒烤城是G市難得的沒有燈光霓虹騷擾的地方，故此，呆子第一次在G看見了星光，覺得今夜的星空，就如錦緞一般炫目，遠遠比那城市彩燈來得親切，來得美麗。
    散時，呆子分得了兩大塊新鮮羊肉，轉而笑茲茲地要轉贈阿姐。
    阿姐怒道：“好腥臊！”仿佛一盤冷水，猛潑在呆子的一腔熱忱上，使得她好生尷尬，隻得次日自己買來兩三塊老薑，和新鮮羊肉一同丟入電飯鍋裏頭燉煮，自己一個人怎麼也啃不完，雖然已經是冬天了，但羊肉沒冰箱是放不了幾天的，隻好浪費了。
    新鮮羊肉本該很好吃，但阿姐雙目炯炯地盯著自己吃，呆子吃得好生尷尬。
    真可謂“食而無味，骨鯁在喉！”
    古爾邦節，是呆子阿平在Y公司，對美好的回憶，他日每每憶起，都惹得她微笑冥想。
    因為過後，R先生變本加厲，幾乎沒有人能夠在晚上十點之前離開公司的。
    其實如果R是一直高壓政策下去，估計不會有太多人反抗，但古爾邦節那段時間鬆弛了三四日，大夥兒都瘋了，收不起心，即使正常地工作起來也會有點兒吃力，何況在這麼黑的狀況下工作呢？
    於是，平日被罵最多的小C，再經曆了最後一次R的暴風驟雨之後，覺得極度不爽，連本月工資都不要，憤然離開了Y。
    呆子掂量了一下自己的錢包和銀行卡，發現把自己所有的財產加起來，還有將近兩千元的餘款，這比起自己當日初來G的時候，寬裕很多了，姐那裏雖然寄人籬下，如果自己沒了工作，她也應該不會把自己趕走的，所以，她也掂量著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