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唇邊是什麼東西，軟軟的，甜甜的……夢裏的元宵笑了笑，張嘴便把這個東西一口口吃下去，不油不膩，甚是爽口，似從來不曾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她饜足地笑了，夢見了滿樹的蟠桃。
    雕花床邊，樓三笑看著做夢的女子，想著人說錢家大小姐是癡女一個，如今見到，便是這般模樣了麼。心中這麼想，他還是把碗中元宵皆數給她喂了下去。——畢竟是好友未過門的妻子，不得怠慢了。
    碗中的元宵已被她吃光了，女子微張嘴，像是在等待下一口，遲遲沒等到，她不滿意地哼哼了一聲，然後就睜開了眼，很是眨巴了一下，然後跳坐了起來，低頭看著衣衫完整，她放心舒口氣，但仍然握緊衣襟，一臉警惕地盯去了樓三笑。“你……你搶親！”
    隻是這樣一瞧向他，目光便移不開了。他的眉是沾了濃墨的筆描過的兩畫，恰到好處，他的眸是摘來的星辰嵌入白玉般的眼眶中，星落成殤，他的鼻子很挺，他的唇很薄，他沒有笑，卻給人一抹溫潤感。麵若冠玉，春風不及……
    樓三笑放下手中的碗，起身給了元宵一個背影。搶親？聽到這兩個字，心中莫名有種不悅的情緒。她……是他未過門的妻。可他竟不願娶她。“錢大小姐，我是樓三笑。這其中糾葛，還是等金二少回來對你講吧。”
    “樓，三，笑……”這三個元宵諾諾地念了一遍，然後整個人有如雷擊呆立不動，“如果你是樓三笑……你剛才……給我吃的……是……元、宵？！”最後兩個字，分明有驚天地泣鬼神之力。
    “怎麼了？”樓三笑不由回看她一眼。——她剛才不是吃得很開心麼？
    “啊——！”元宵一下子就哭了。眼淚來勢洶洶。君不見淚河之水天上來，奔流不止也不返。“嗚嗚，我要殺了你，要不然……我去自盡。嗚嗚嗚……人家從來不吃元宵的……”
    “為什麼？”樓三笑不解。他以為京城無人沒吃過他的元宵。
    “嗚嗚嗚……因為我就是元宵。嗚嗚嗚……我不是錢大小姐，我是元宵啦……你讓我吃我自己，嗚嗚嗚……”元宵抽噎不止。
    樓三笑聽在耳裏，卻覺得——是那麼熟悉的話！
    他想起來了，前些日子來天下第一樓找茬、被手下雷雲丟出去三次之久的女人。她的那一番關於元宵的謬論，如猶在耳。
    “你什麼身份？何以冒充錢雙喜？”他俯身問。
    “我是她的丫鬟。嗚嗚嗚……你以為我想替嫁啊，小姐逃婚了，錢老爺非讓我替嫁的。”
    “最見不得這些封建迫害人的玩意兒！”看著她哭啼啼的模樣，聽到“替嫁”這個字眼，樓三笑忍不住激動了幾分，“你有人權的，憑什麼做替嫁丫鬟？沒事，你可以暫在這裏住下，再不用去服侍別人。記住，沒有人可以強迫你。若你與錢府簽有賣身契這種狗屁東西，我可以幫你贖身。”他的眼神很篤定。
    “封建”“人權”……這些是什麼？這個沉穩如許的男子，為何突然在語言中夾了幾分犀利？元宵慢慢止了哭，卻很是不解。
    “不是……不是那樣……我從小是個孤兒，錢老爺收留我，給我好吃好住，大小姐也待我很好……”元宵眨著眼解釋。
    “如此。”樓三笑輕咳了一聲，蹙眉不自在地站直。
    “那個……我替嫁，難不成你‘替娶’啊？”元宵揚眉看著他，後知後覺地發現他也身著一身紅衣，與自己身上的，正好配成對，“哦，我曉得了！是你被賣給金二少了！所以感同身受如此氣憤！！沒事沒事，樓公子，我想辦法湊錢贖你的身吧！你不要想不開——”
    這個女人……很好。很好！素來不悲不喜波瀾不驚的樓三笑終於也鐵下臉來。心中鬱結糾糾纏纏，這火卻偏生發不出去。且莫說對方是個女人，人家還在真心安慰你呢……
    氣悶不已，他搖頭，隻道：“金臨門，即你家大小姐要嫁的人，現在在西域。他本是要娶錢雙喜的，誰知那日我突然收到他的飛鴿傳書，說是答應一個趙姓女子，從此與錢雙喜再無瓜葛。但他似乎忘了成親日子，我便頂下來，以後再做別的計較。現下既然你也是假冒的，我想，錢家那邊也不需多的交待了。”
    “哦……”
    “天色已晚，你休息一宿，別的事明日再說罷。”樓三笑這般說完，便抬步離開了。
    他一走，元宵才覺得這屋如斯空曠。她偏頭癡癡地看著桌上的空碗，暖了自己胃的東西。心，似乎也暖了。耳邊突然想起他適才的話，雖然有幾個詞語沒聽懂，但現下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還從來不曾有人，對自己說過這樣的話。
    香爐裏點了蘇合香。元宵拖去冗雜的外衣，不多時就重新睡了過去。屋子裏充斥著陌生的味道，自己卻好像……並不排斥。